大掌柜问:“人多不多?”

李大个子说:“黑黢黢的看不真,听动静至少有一个连。”

大掌柜脸僵了起来,变成了一块生冷的铁板。奶奶征求大掌柜意见:“骡子,撒腿子呢还是顶呢?”

大掌柜说:“撒腿子嘛,我就怕撒不脱。”

我们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敌人在半夜三更追到这里,想轻易从他们手底下脱身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的洞在这条山沟的中部,这条沟仿佛一把刀鞘,由西向东插进了这座山梁,所以这条沟叫鞘子沟。我们是从西面进来的,东面就是鞘子沟的底部,重峦叠嶂没有出路。按照正常行走的速度,如果他们是跟在我们后面追上来的,早就应该到我们的洞口了,他们直拖到现在才出现,可能是他们进行了仔细认真彻底的搜山,也可能他们事先就知道这里的情况,布置好了才动手,也就是说他们肯定已经卡住了这条沟壑的出口想包饺子,我们就是饺子馅儿。

大掌柜说:“守在这个洞里头就是等死,只有往外冲了。”

奶奶说:“今天这一关不好过呢,能跑就尽量跑,互相照料些,跑不成再打,青山留下就不怕没有柴烧。”

大掌柜说:“走,先朝西沟口试一下,不行就硬冲。”

大掌柜提着枪往外头走:“今儿个咋了,狗日的保安团成了狗皮膏药了,贴上就揭不下来,应该抓个活口问一下。”

大掌柜在前面带路,我们都小心翼翼悄没声地跟在他的后面。胡小个子紧走几步越过大掌柜来到了最前头,把大掌柜挡在了自己的后面。小路淹没在黑暗中,我们又不能打火照亮,只好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地摸索着前进。走了半会儿,前面的枪声停歇了,却可以感觉到杂乱的脚步震得地皮发颤。奶奶悄声说:“看样子四瓣子完了。”

胡小个子朝后面嘘了一声,我们就都趴了下来,不久对面就黑戳戳地涌过来一彪人。这些人也很小心,走得不快。大掌柜朝后面摆摆手,我们就尽量散开,可是路很窄,两边都是陡峭的石壁,散也散不到哪儿,大伙就各自找到位置尽量用石头、草丛、树干隐藏着自己。我照例贴着奶奶。二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了过来跟我们贴在一起。奶奶悄声对我说:“一会儿打起来你就朝山顶上爬。”

我看看两边墨黑的山峦,摇摇头:“我爬不上去,我跟奶奶在一起。”

“我死了你也跟我一起死吗?摔死了也比活捉了强,到时候拼了命也往上爬。”

“不,我就跟奶奶在一起。”

奶奶还要说什么,大掌柜在前面喊了一声:“招呼狗日的。”前面的人就开枪了,对方有人惨叫着、惊呼着,随即便开始还击,由于我们事先已经找好了隐蔽地点,所以头一排子枪打过来没什么威胁,子弹有的呼啸着从头顶上飞了过去,有的钻进了我们身边的土里,也有一些击中了石头,溅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星,给黑沉沉的夜色增加了一些光亮。

对方的火力比我们强得多,还有机关枪,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我们只好原地趴着,心脏怦怦跳得像要冲出腔子。要想从正面冲过去根本不可能。奶奶对前面喊了一声:“骡子,回头。”然后拽了我的腿就开始倒着往后爬。往前爬我熟练,往后爬我觉得实在难受,刚想站起来,奶奶一把压住了我的脑袋:“不要命了?”

我看到大家都开始往后倒着爬了,包括二娘也腿子一蹬一蹬四肢着地朝后爬着,屁股翘得高高的,活像一只遇见毒蛇的大蛤蟆。我便学着她的样子朝后倒着爬。前面枪声仍然密集地响着。大掌柜他们顽强地阻击敌人。拐了一道弯,身边的人开始站起来朝后跑,我便也跟着站起来朝后跑了起来。跑回了兔儿洞,奶奶喘息不定,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子自言自语地说:“不成,让狗日的堵到洞子里就吃啥也不香了。”接着对我们说,“想活命的就跟上我往东头跑。”

谁能不想活命?大家呼啦啦地跟上奶奶又往东头跑,虽然都知道东头是个死胡同,是鞘子沟的底部,可是大家还是怀了一线希望朝东头跑。后面的枪声越来越近,估摸着大掌柜他们顶不住了。

我们终于来到了沟底,黑森森的悬崖峭壁像一堵石头垒成的高墙堵在我们前面。我们四处乱窜,想在这高墙上找到一条可以攀爬上去的活路,却一无所获。西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大掌柜喊:“婆娘,你们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