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坂电视台记者朴飞是在和主任讨论节目时,听到陈步森被终审判死刑的消息的。虽然他们早有意料,但这个消息还是震惊了他们。当时主任还在为上一次冷薇法庭作证的报道感到失望,因为当初他们以为又会是一场仇人的肉博,所以准备好好拍一番的,但现场的表现让他们失望,结果几乎相当于和解。冷薇为陈步森作证,其实是一个重大的新闻,但他们意识到,这只是最后的新闻,这个惊心动魄的陈步森案要划上句号了,这在主任和朴飞心中不免产生一种失落感。因为再也没有好戏看了。现在又传来了陈步森终审判决的结果,等于宣告这个事件的彻底终结。

结束了。主任说,没得玩了。

收视率飙高的辉煌将不再重现。朴飞说。

突然,主任好像看到了什么,一把握住朴飞的手,说,不,没完。没完……朴飞说,你怎么啦?主任的眼睛盯着沙发,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朴飞说,我们别玩了,我觉得我们玩得有点过分了。现在一个要枪毙了,一个得肝癌了,都是死路一条。这次完全是天赐良机,报纸先捅出去,上面捂不住了,只好公开。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主任说,朴飞,我们不仅是在玩,我们也是在做好事,不是吗?没有我们的报道,这事有这么大的影响吗?不过,现在我要做更大的事。朴飞问他,什么更大的事?主任说,你看,一个要献遗体,一个得了肝癌,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两个人联糸起来,在节目里发一个倡议,让陈步森把他的肝捐给冷薇,如果成功,这就是爆炸性的新闻。

朴飞听了就傻了,他万万没想到主任会出这个馊主意。可是,陈步森会愿意吗?他表示疑虑。主任说,这就要靠我们努力营造这种气氛啊,我们把这个想法先公开到社会上,这气球一放,你想想,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和震荡?收视率会飙高到什么程度,你想象过吗?朴飞牙疼似地说,这样不好吧?主任打了他一下,有什么不好?我们这是在做功德,你想想,既满足了陈步森的心愿,又可以救冷薇的命,这不是积功德是什么?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这个事!你能想象吗?陈步森的肝竟然出现在冷薇的身体里——这是百年不遇的奇迹!让人无法想象的事实!

但朴飞提出了一个让主任非常泄气的质疑:器官移植要讲配对,如果陈步森和冷薇不能配对怎么办?主任一听就呆在那里不说话了,手指扣着桌子,说,是啊……这事我怎么没想到……完了。朴飞说,所以不能高兴得太早。主任说,先不管他能不能配对,你抢先在节目里把这个倡议捅出去再说,就算不能配对,我们的消息也出去了。朴飞笑着说,我说了你是为自己嘛?什么时候这么大公无私过。主任说,你小子知道个屁,记者在不害人的前提下,就是要尽其可能得到新闻,得不到就要制造,我这不算制造,我是发现,再说了,配对不是要经过一些时间嘛,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收视率绝对可以全线长红。你现在别在这儿跟我瞎罗嗦,赶快去准备,首先在节目里把个倡议捅出去,然后去设法取得双方同意。

在当天晚上的《观察》节目中,朴飞把倡议公诸于众,立即引得大量媒体跟进,大市和省里的报纸都来了,要采访这个事情。周玲看到消息时,心中涌起一种十分复杂的感情,她曾经压抑下去的那股想法,想不到现在由别人提了出来。

社会上对这个倡议的反应则十分的不一样,有人说,这是最美的事,杀人者的肝移入了被害人的身体,将谱写一首史上至美和大爱的赞歌;有人却说这是瞎搞,是电视台的噱头;有人投书电视台说,陈步森捐献遗体的决定让他感到厌恶,这人够狡滑的了,再也不想看到他的表演。看来陈步森的临终悔悟还是不被接受;有人则说,最主要的是要看双方当事人的意愿,不难强人所难。

陈步森的确愿意捐献遗体,但他真的没有想过对象会是冷薇。所以当这样的倡议传到他耳朵时,他还是感到震惊。朴飞委托沈全找到陈步森,征询他是否愿意将他的肝脏移植给冷薇。沈全是陈步森的律师,有关陈步森的遗体捐献事宜的确是委托他来办理的。但沈全也没有料到朴飞会提出这个想法,觉得对陈步森难以启齿。朴飞对他说,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难道不是好事吗?陈步森既然愿意把身体捐献出来,接受者为什么不能是冷薇呢?他不是有愧于冷薇吗?沈全说,但他判死刑了,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没有权利再对他要求什么。朴飞说,这不是要求,这是他自己的愿望,我们只是帮助他实现这个愿望,他一定会答应的。

朴飞错了。当沈全向陈步森征询时,陈步森陷入了沉默,一言不发,并没有回应。沈全说,那就当我没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难。这只是电视台的一个倡议,你不要太当真。沈全带来了一张从市红十字会领来的遗体捐献申请表,让他填写。这是一张普通意义上的遗体捐献申请表,没有指定捐献给谁。需要本人或亲属代为填写。遗体捐献有三个用途,一是作教学用,一是作病理解剖用,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器官移植。陈步森填完表格,沈全把它收好,说,这就完事儿了。我们都很关心你,希望你要想得开,朋友们都问你好。陈步森说,谢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