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冷薇嘴唇都发抖了:我死了丈夫,我却要叫我算了?刘春红示意她冷静,我说的算了,听起来很刺耳,但中国人从古到今,要是没有这“算了”,就活不到现在,再大的事,都是可以商量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古人这话不是随便说的,今天你心里有这一句话,算了,大事可以化小,小事可以化无。说着刘春红拿出一张存折,说,这里有三十万,是我所有的积蓄,我不是要收买你,因为你受了损失,理应得到补偿,也因为我爱陈步森,我想为他出点力,你就成全我们,留他一条命。冷薇说,你要用这些钱让我出卖我丈夫的命吗?刘春红说,不是,我知道就是一千万也买不回你丈夫的生命,但你可以算了,真的,你明白,如果你愿意算了,就是做了大功德。冷薇问,什么叫算了?是不是算了,就是没了,好像没有发生过,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算了这一句话,就好像没有过一样?刘春红不说话了。冷薇突然把存折重狠狠地扔出去,喊,滚!你给我滚!我告诉你,我恨陈步森,我恨你,我永远不会算了,我要让他到阴间对着我丈夫磕头,我要他死,我要他知道,他是怎么样把我爱的人夺走,现在要付什么代价!

老太太从门缝往外瞧,吓得心惊肉跳。刘春红被冷薇推倒在地上,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存折,走到门口。临出门时,她回过头说,我还是给你时间,因为我相信,你如果不肯算了,还会有什么路可走?难道你能让死人复活吗?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说,算了,说算了,没什么可耻的。说完话刘春红出门走了。

老太太走出来,摸着女儿的背,说,薇啊,你别气,啊?她也是没办法。冷薇咬着牙喃喃说,她……竟然叫我算了,算了……

今天是陈步森案第一次开庭。陈步森换好衣服,监室里马上有人递上热水让他洗脸。陈步森心中像有一匹马在乱窜,因为沈律师告诉他今天冷薇会到场。自从被捕进到看守所,陈步森一度放下了千钧重担,连续好几天都睡得不错。这半年来的生活就如同一个梦那样消逝了。现在,他的心里干净得很。他把自己的生死交给了命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步森心中慢慢浮现冷薇的影子,他知道是她设计把自己送进了看守所,他是对她有些失望的,因为他已经决定自首。关于这一点,沈律师向他调查过,证实了陈步森曾经在电话中向她表示,他在她家楼下见过面后,就会去就近的一家派出所自首。但他还没来得及就被抓捕了。如果冷薇愿意承认他曾说过这话,就能证明陈步森有自首的意向,这是这半年来陈步森悔改行为一个很好的佐证。

这对沈律师的吸引力比陈步森来得更强烈。陈步森现在满脑子想的是他马上要见到她了,他不知道冷薇见到他后会说什么。陈步森很想问她,为什么那天她要叫警察来?虽然她叫警察来是天经地义的,但他想和她一起走进派出所的愿望破灭了。今天,她会带淘淘来吗?他好久没见到淘淘了,很想念他。这种想念说是一种友谊或亲情,不如说是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一个罪犯居然能被被害人的孩子叫叔叔——这段时间陈步森在看守所只要一想起淘淘叫他叔叔的情景,眼眶就不由自主地湿了。他在自己写的自白式自传书里详细描写了和淘淘的交往,里面有这样一段话:一切都是由这个孩子开始的,因为我看见了他的眼睛,我明明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可是他的眼睛却分明告诉我,我是他的朋友、他的叔叔,那件事情没发生过。这在那一刻,我后悔了,我不想犯罪了,后来发生的所有故事都跟这一眼有关……现在,淘淘也许什么都知道了,他还会喊我叔叔吗?不会的。陈步森对自己说,你真无耻,现在还希望他喊叔叔,真的很无耻。不过,他还是用监房里吃的白地瓜做了一个地瓜车,虽然没有活动的车轮,不能行驶,但陈步森还是把它带上了。

看守所的潘警官今天负责押送他到法院,他看着陈步森手里的地瓜车,问他,你这个是什么东西?陈步森说,我做的玩具。潘警官说,不会有毒吧?你可别乱来啊。陈步森说,就是号里的白地瓜。潘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说,其实我也很同情你,你愿意改正,就有希望从宽处理,要有信心,千万不能做傻事,啊?陈步森说,不会。

今天的公诉人是市检的董检察官,名叫董河山。这个人不善言辞,但据说是出名的严厉,无论是对老百姓还是官员,只要你有证据落到他手里,就很难逃脱严惩的命运。樟坂的律师很怕和他打交道,因为他工作认真,会出示很多你意想不到的证据。董河山还很有学问,经常化名“江山”在报纸上发表如何健全法制的文章,是省里许多法规的起草人之一。他到场的时候,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坊间关于上头对李寂案不闻不问的说法不翼而飞,所以,董河山出任李寂案的检察官是耐人寻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