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陈三木正在家里给研究生上课,讨论的话题是“终极价值”。陈三木说终极价值就是人类对自身未来的一种体认,是通过对彼岸世界的观照来获得对此岸世界的体认。结果学生展开了激烈争论。他们时而论到海德格尔,时而谈到尼采,争论的焦点在于彼岸世界如果不能达到,那它是否是真实的存在?如果不是,那只能证明人是一种会想象的动物而不能说明任何别的问题。这时,在一边煮菜的周玲突然插进来说,你们别听他瞎掰,他净扯那没用的。陈三木受了刺激,说,那你说说,什么是没用的?什么是有用的?周玲说,没有什么终极价值,那是虚的,我跟他结婚那么多年,他都没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终极价值,要我说,生命是第一位的,先有树的生命,才有关于树的书,你们要会爱人,就什么都懂了,就像一个小孩子二话不说,端起一杯果汁就喝,你瞧,果汁就和他有了生命的关糸,他哪儿知道这果汁有什么营养素啊?就吃呗。如果像你们老师那样,一直对着这果汁说上半天不喝,果汁是果汁,他是他,说上一万年也还一样,一点关糸没有,有什么用?学生们听了周玲的话很兴奋,有一个学生就说,师母啊,你为什么懂这么多啊?他们知道周玲只上过幼师。周玲就把两个杯子往桌上一摆,说,这两个杯子是我造的,你叫这个杯子知道另一个杯子的事情,它能知道吗?不能,除非我告诉它。学生豁然开朗。

陈三木严重受挫。这样的交锋在后来的五年中愈演愈烈。先前周玲还极力用爱心试图拉陈三木信主,后来演变成较量。陈三木和周玲的关糸越来越微妙,无论周玲如何把家庭料理得井井有条,如何对陈三木关心得无微不至,陈三木都无法对妻子产生一种爱意,因为她时不时会说出一些高深莫测的话来,让他产生挫败感。尤其是在他的学生面前丢脸,让陈三木脸上最挂不住。学生会情不自禁地要她说话,喜欢跟周玲聊天。夜里,陈三木再也无法正常地和她作爱,有一次他刚爬上她的身体,就萎缩了,因为陈三木突然想起了她说的那些话,立即就泄了气。他不知道妻子怎么会赢得学生的信任,陈三木知道周玲的那一套全是在圣经学来的,所以一度陈三木并不排斥圣经,还常常引用圣经。但他无论如何引用,都不如妻子说得明白,他在学生面前绕了半天的话,周玲只要几句就点通了。这不由得让陈三木产生奇怪的妒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逸出了周玲的视野:陈三木对周玲的爱是建立在他的自信上面的,现在他的自信丧失了,爱也就随之消褪。有一天,周玲带学生出差去外地参加音乐比赛,她回来拿遗忘的机票时,看见了令人不能相信的一幕: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姑娘坐在陈三木腿上。

陈三木显得很镇静。他对周玲摊牌,说他其实早就在考虑和她离婚的事情。他现在就向周玲正式提出离婚。

周玲向苏云起求助,当着他的面恸哭起来,为自己当初选择婚姻的不慎痛哭。因为当时苏云起曾经让周玲等待,要证实陈三木确已信主才能结婚,因为不同信仰的人不能同负一轭。现在,周玲忍受了十五年的时间,还是得了个破碎的结果。

但她还想作最后努力。陈三木也因为自己先和那女人来往,觉得对不起周玲,所以和她暂时中止了来往。有一天周玲对陈三木说,你跟我到教会去聚会吧,让上帝来疗治我们的伤痛。

这是陈三木和周玲结婚十五年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跟她上教会。陈三木总是认为,他需要对基督教典籍研究透了才愿意上教堂。今天,由于很特殊的原因,或者说陈三木也有挽救自己婚姻的想法,就跟周玲一起到了教堂。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陈三木彻底了结了他的婚姻。接照基督徒的习惯,他们常常公开把自己犯的罪拿到公众中来认,求信徒们为他们代祷。陈三木没想到周玲把他和那个女人的事情,在众目睽睽之下全部说出来。当时苏云起也在场。陈三木目瞪口呆。苏云起说,陈博士,我们都犯了罪,只要我们承认我们的罪,这罪就得赦免。陈三木立即说,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来认罪的,因为我不认为我有罪。

气氛就僵了。陈三木说,没有爱,有罪吗?既然说到这了,我就告诉你们,我和周玲之间,已经没有爱了,所以也没有背叛。现在是个机会,我要说,你们的宗教是骗人的。正如尼采所说,那是心灵软弱者的骗局。我想,我会用我的学术表达我对这一切的看法,因为经过这十五年,我太了解基督教了。对不起,我告辞了。

……周玲当场痛哭失声。苏云起把她叫到小屋子里。周玲对苏云起说,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努力了。沉默良久的苏云起说,当淫乱发生,合一就已经被破坏了;另外,圣经上也说,如果不信的一方坚持要离婚,你就不必勉强,让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