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实是什么?
我们没发生什么。父亲也没有任何行为违背道德,他是被我吓跑了。李好说,是我爱上了他。
律师出身的陈佐松善于推测事物的各种可能性,现在他还有执业律师的资格,但他居然没有想到这个。这是一个很容易的推测:一个十一岁的养女长大后,由于感恩突然爱上了父亲。这不是很难理解的,再说了,这个父亲比谁都可爱。
陈佐松半天没说出话来。是这样。。。。。。他望着李好,可她的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你向他表达过了吗?他问她。
李好点点头。这时外边的雨越下越大,天空中碾过沉闷暗哑的雷声,像是一支庞大的军队过境。李好望着雨,突然流下眼泪来,陈佐松心中震动。从她的表情陈佐松第一次看到了一个二十岁女子脸上的爱情,那是一种像外面的雷声一样郁积了十年,现在终于缓慢爆发的东西。奇怪的只是这种爱情是对父亲的,从父爱渐渐转变成情爱。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陈佐松极力从记忆中搜索它的边界。
天上的雨终于变成了倾倒。由于过于猛烈的雨水,空中织起了雾状的烟。有人在街上狂奔,都是些年轻人,对这场久违的暴雨他们按捺不住心中狂喜。李好回忆的声音被掩盖在风雨声中,但陈佐松能听到整个事情的脉络:所有的秘密都起因于李好爱上了父亲,而且据她所说这种感情实际上从她上中学时就开始产生,但李百义浑然不觉。他对女儿的爱几乎到了可称为溺爱的程度。有一次李好要吃樱桃,李百义骑了一个小时单车到乡下果园为她买来。大约就是这种爱,现在换来了女儿的爱情吧。因为亲情似乎已经不够承载它了。陈佐松想。
李好把爱埋在心底。现在陈佐松回忆起生活点滴,李好对父亲的爱就浮现出来,只是他过去一直把这种感情看成是养女对慈父的感情回报而已。但他仍然对这个冒失的丫头带来的麻烦感到恼火。
他说,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你就是想到了,也不该做,就是做了,也要把它捂起来,好了,现在满城风雨。
我觉得我没做错。李好说。
这句话把陈佐松气坏了。他知道这就是所谓爱没有过错的陈词滥调。他站起来对李好吼了半天,从李百义如何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如何将一生投入慈善事业,可是她把他的一世清名毁了。李好吃惊地瞪着眼睛注视陈佐松,她从来没见过这个熟悉的人如此光火。
你现在赶紧找到你父亲,跟他说清楚。陈佐松起身道,说他还是你的好爸爸。别的事我来处理。
李百义出现于五天之后。这五天突然变天,持续的雨水把人的心都浇透了。黑水上游传来洪灾的消息。李百义的行踪如果是和洪灾一起出现的,那就是最可靠的了。在黄城,灾害和李百义几乎是一个同义词。哪里有灾难,哪里就有李百义。
陈佐松穿着雨衣,在堤坝上熬了一夜。由于洪水突然来临,加上人们对久旱逢甘霖的兴奋超越了对持续下雨可能带来危险的警惕,几乎没有做抗洪的任何准备,直到这雨像眼泪一样下个不停,河水越过了堤坝,人们才开始觉得诧异。现在,成千上万的人像蚂蚁一样爬在河堤上也无济于事了,他们来不及把土装进沙包,在进沙包之前它们已经被风雨打成泥浆。防洪人员只好动用砂石场的砂石。
陈佐松脸上散发一种绝望的气息,那是对老天的埋怨。这么大的洪水发于一个久旱的地区,这是一种捉弄。如果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对老天有所亏欠,是不会遭到这样的惩罚的。陈佐松的内衣湿透了,就像穿了一身冰盔甲。他对阻挡挖运砂石的砂石场老板大发雷霆,威胁要关闭他的砂石场。那家伙老实了。
陈佐松骂骂咧咧,心中不平,他是黄城干部中最苦命的一个,只要灾难出现,他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这是他的职责。另一个出现的人是李百义。所以他们是一对。但李百义有荣誉,他没有,反而可能因为微小疏忽受到指责。在一次重大车祸中,本来没死人,但其中有一个患心脏病的老人在送医途中心肌梗塞死亡,书记把陈佐松骂了半个钟头,好像那个人的心肌梗塞是陈佐松策划的。这种指责让陈佐松愤怒到了极点,但李百义使他恢复平静。
他告诉陈佐松,人是不可能为了取信于别人而行善的,因为人有缺陷。一个有缺陷的人不可能要求另一个人达到完美,并非他没有这样的权力,而是没有这样的能力,因为他不知道完美是什么。
陈佐松觉得李百义这个道理很深刻,也暂时平复内心愤怒。陈佐松只服从一个人,就是李百义。在他看来,只有李百义是那种看上去几乎没有缺点的人,只有李百义有权力指责他。这几年陈佐松完全是靠和李百义的友谊支撑着工作,他对副县长这个倒霉差事厌烦透了,成天想着回去当律师。
直到李百义居然有一天选上了副县长,陈佐松感到希望重新来临。在他看来,完全有可能因为李百义的加入,使副县长这个工作变得有趣和有意义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李百义乱伦的谣言。现在,陈佐松孤独地在堤坝上走来走去,嘴里咒骂,心潮难平。他即使相信李好的话,李百义完全无辜,谣言也是长脚的,等到真相大白,李百义也已经毁了。但他相信一条道理:好人并没有好报。好人之所以存在,不是因为有好的报应让人期待,而是因为有信仰。李百义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