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大国将话题七绕八绕绕到杜元潮在城中的房子时,邱子东竟然说:“没有听说过。”

李大国说:“有人说你知道房子在哪儿。”

邱子东说:“笑话!”说罢,问道,“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就走了。” 李大国没有生气,说:“没有什么事,只是请你来聊聊。你当了那么多年镇长,有丰富的经验,日后可能要随时向你请教。”

“你客气。”邱子东走了。

李大国很有耐心,他像一个很有境界的钓鱼人,手握着钓竿,安坐河岸,平心静气地一次又一次地试着投放诱饵,看到底哪一种诱饵可以引鱼上钩。最后终于在一个夜晚将邱子东搞定了。他对邱子东说:“邱老,你还可以继续出来做工作。”

邱子东愣住了,望着李大国,仿佛不知道李大国在说什么。

“你可以出来继续做工作。”

“你开玩笑?”

“怎么会跟你开玩笑呢?老镇长。我想请你出来,帮我管一管窑厂与油坊,这可是油麻地的两大命脉呀!”

邱子东的两条腿克制不住地摇晃起来。

当天,李大国并没有向邱子东追问杜元潮的那幢房子所在位置。第二天,他让朱荻洼为邱子东专门收拾出了一间干干净净的办公室来,也还是没有追问。但这天邱子东却主动将李大国叫到了一边……

李大国笑笑,心中说:老狗日的,杜元潮当政时,就硬是没有让你过足这把瘾,你就憋死了。这会儿,都成骨头架了,还五脏六腑地惦记着!好,且让你过几天瘾,然后就滚你妈的蛋!

当天,李大国就去了瓢城。

第二天,上头就来了一个工作组,专门调查杜元潮的经济问题。最知内情的周秃子见势不妙,竹桶倒豆子,哗啦哗啦交代了整整一夜,一笔一笔的,都是关于杜元潮二十多年来的暧昧账目。一个星期后,检察院通知公安局,可以抓捕杜元潮了。那时,杜元潮在城里。抓捕的消息,李大国提前知道了,便找公安局的人说能不能再缓两天。公安局问为什么,李大国也不说为什么,只是说缓两天,出了事他负责。等过了两天,杜元潮回到了油麻地,李大国一个电话打到公安局:“你们可以抓了,他人在油麻地。”

缓两天,就是要让杜元潮是在油麻地而不是在城里被抓走。

就像当年要拘捕李长望的情景一样,这天中午,公安局的那艘白色小轮船突然停靠在了油麻地镇前的码头上。不同的是李长望在夜里已将自己挂在了梨树上,而杜元潮却因在城中几日缠绵,正疲惫不堪地在床上呼呼大睡。精明一世的杜元潮,却就是没有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在睡梦中被揪住戴上寒光闪闪的手铐。

除了李大国、邱子东与朱荻洼,没有一个油麻地的人会想像到这一幕。当公安局的人押着杜元潮走向码头边的小轮船时,整个油麻地都感到十分地震惊。他们纷纷向后退去,为杜元潮和那几个公安局的人让出一条道来,一片肃穆,没有一个人说话。

杜元潮一下衰老了。他低着头,在那些熟悉的总使他感到亲切的目光下匆匆走过。

雷声隆隆,天幕低垂,远处天边浓云如墨,浪涛般翻滚不息。空气里布满了大雨欲来之前的土腥味。

小白轮船的排气管放屁一般嘟嘟作响,屁股往水中深深一埋,翻滚出团团浪花,一声汽笛,便朝茫茫的大水驶去。

一段岁月,一段历史,就这样于这年的暮春时节落下大幕。

这天夜里,城里的那幢大屋着了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当火苗从窗子里如鲜艳的红绸向外猛劲飘动时,人们才发现这幢大屋着火了。消防队来了,但来了等于白来。房屋建在狭窄的深巷处,根本进不去消防车,水管接了再接,也不能到达现场。人有无数,但只能看着它烧去。一屋的好家具,都是由上等的好木材做成,很禁烧,烧起来也很有力量,很有气势。不知过了多久,一束火苗如利器穿透房顶,直照天空。随即,一束又一束的火苗穿透房顶,犹如千支万支金红色的长矛。渐成火海,到处噼噼啪啪地响。烧红的瓦片发出爆炸声,在空中乱飞,吓得围观的人抱头鼠窜。

后来,整个房屋全部烧着了,火光冲天,城市的天空仿佛涂抹了一大片酡红的胭脂。

火将灭时,天下起大雨。清晨,人们看到好端端的一幢大屋已只剩下一摊凉丝丝的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