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整整一个星期,这天黄昏,那艘白色小轮船终于离开了油麻地。公安局最终没有留下一个十分确切的结论,带着无数相左的互为消解的材料走了,将一团模糊,一团疑云,也将一个巨大的可以继续想像的空间留给了油麻地。

邱子东陷入在一种不明不白的境地里。 他想呼喊,可没有理由呼喊;他想号叫,可没有理由号叫。他只能跑到荒野上,举起猎枪,将正在空中飞翔的一群麻雀打落下无数。

这天上午,杜元潮正在镇委会办公室里看报,朱荻洼匆匆进来,说:“林家上百号人,往镇上来了!”

“是吗?”杜元潮连头都未抬起。

朱荻洼见杜元潮这里毫无动静,无趣地走了。

不一会儿,披麻带孝的林家人就走进了油麻地镇。与上回刘家桥刘家闹丧队伍一样,林家的队伍也是从小镇的大街的一头,走向另一头。不同的是,刘家的队伍是沉默的,而林家的队伍却是一路走一路呼口号一般大声喊叫:“邱子东杀人了!”“杀人要偿命!”“邱子东,出来!”“邱子东跟戴萍睡觉,让林文藻捉住了!”也不统一,百十号人各喊各的,其中一些人并无悲伤,却有几分快意。

那呼喊声,声声入耳,邱子东哪里敢站出来,躲到了一座废弃的仓房里。

杜元潮一直坐在椅子上看报,门外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九-九-藏-书-网甚至都未能使他的头抬一下。等到将报屁股上的一行字都看完了,他才站起身来,用双手搓了几下脸,走出镇委会,见到朱荻洼,便让他立即去将民兵营长叫来。不一会儿,民兵营长就被叫来了。杜元潮说:“通知全体民兵,在邱镇长家门前集合!”

林家的闹丧队伍在到达邱子东家前一刻,一百多个身强力壮的民兵早站到了邱子东家门前的空地上。

林家人仗着这是闹丧的队伍,想也不会有谁敢阻挡,继续往前走。

民兵们竟然往后退却着。

这时杜元潮出现了。

人群立刻闪出一条道来。

杜元潮走来时,林家人犹如走在旷野上,突然被一股凉意深重的野风所袭,一下被震住了,夸张的哭闹声顿时停息下来。杜元潮站在民兵队伍与家队伍中间,声色俱厉:“我看有谁敢动一砖一瓦!还无法无天了!”他一下就能感觉到这支队伍的灵魂———那个为首的人是谁。他用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从穿着上便可看出不是一般农民而肯定是国家干部的人,说:“趁早领着他们回去。出了事,你负一切责任!”这不禁使那人大吃一惊,也使整个林家队伍大吃一惊。就像是一座城堡上的一盏使城堡大放光明的灯被一下打瞎了,这城堡顿时跌落于一片黑暗一般,林家的队伍顿时疲软下来。

杜元潮转身对那些民兵说:“谁敢乱动,就将谁捆起来!还没有王法了!”说完,走了。

众人又立即闪出一条道来。

林家人看着,就觉得眼前是片茫茫大水,杜元潮走过时,那水竟哗啦啦分向两边,直辟出一条白色的大道来。

油麻地的民兵一个个嘴巴紧闭,面孔威严地站立在林家的队伍面前。

林家人象征性地毁了一段篱笆,踩倒了一小片菜,用砖头砸坏了一只小小的酱油缸,便撤了。但一路上更加大声地高呼那些口号,仿佛有一股力量本计划是用在打打砸砸上的,现在却用不上了,而改用在了呼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