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去赌城(7)
“文森特,我也爱你。我10年前就爱上你了。那一天,你站在‘古丽’的大门口,我和妈妈在对面商店里选购衣服,我透过玻璃窗仔细打量了你。”
“胡说,那时你有多大啊?”
“那时我就是这么大,你还没看出来啊,我们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所以我这次见到你,你衰老的面容让我吓了一跳,于是我叫你‘爷爷’。”
他们就这样互诉衷肠,但不是在苹果树下,而是在放清扫工具的小房里。房里空气很不好,因为地下室的烟透过很宽的门缝渗进来。文森特被呛得不住地咳嗽,眼睛都睁不开。当乔伊娜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之际,文森特心里又涌出那种陌生的、兴奋的感觉,一种他未在女性身上体验过的、完全排除了性欲的情欲。是因为乔伊娜叫他“爷爷”,他对她的欲望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吗?不,并不是,问题出在乔伊娜身上,从一开始,文森特就觉得这个漂亮的女人同性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怎能不爱这样的女人呢?她是多么美啊,还有,多么亲切啊。
“乔伊娜,我不想离开你,可是我又受不了这里的烟雾,我没法呼吸。你说我怎么办才好呢?我现在觉得,要是从你身边走开,我的生活就会一片黑暗。”
“啊,不要这样,你走吧,爷爷。你要是走了就会永远记住我了。到丽莎那里去吧,那对你来说才是正常的生活呢。不过我的生活也是正常的生活,你说对吗?赌徒总是过着幸福的生活,生产和消费都在地下进行,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自满自足。你的手心多么热啊,那个时候我看见你我就设想,你的手心一定是很热的。你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要不然,我的妹妹丽莎怎么会爱上你?”
文森特感到头昏,他必须出去了,不然他就会倒在地上。他想让乔伊娜同他一块儿出去,可是乔伊娜坚决要待在暗室里头。他只好自己出去了。他走到客厅里没有烟的那一边,猛烈地咳了一阵,就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当恶心将他压倒之时,激情便荡然无存了。他明白了:他是不能在毒烟里头恋爱的。是为了这个,鹦鹉才称他为“高利贷者”的吧。那么这个在地下生产和消费的机制是如何运转的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他没法在毒烟里呼吸,他也就没有机会去弄清这种问题了。也许丽莎同意他来这里,正是为了让他看到自己的限制所在。
他从乔伊娜的旅馆走出去,来到街心花园坐下。各式各样的鸟儿在纯净的空气里头浮动,它们不是成直线飞翔,也没有张开翅膀,而是简单地浮在空中,就像随波逐流似的成曲线运动。“赌城的鸟儿啊。”文森特在心里感叹。他想起了落在家里阳台上的那些湿漉漉的乌鸦。正在这时火车鸣起了汽笛,就像是在催促他似的。他突然记起自己的行李还扔在乔伊娜的旅馆里头,但此刻他决定不再回到那里去了,他还是马上回家的好。
在月台的尽头有一个穿裙子的女人的背影,很像丽莎,走到面前,女人转过身来,果然是她,她手中还提着皮箱呢。
“原来你也来了。”文森特悻悻地说。
“是啊,刚才我还在父母家的地下室里呢。你对我的家乡很失望吧?”
“不,我爱这地方。”
“那就一起回地下室。”
“不,不回地下室,我们回自己的家。到了夜里,我再同你一块儿去找,也许我们会找到真正的赌场,有老虎机的那种。”
有一只鸽子浮在他们眼前,接着又有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静静地游过去。
“没想到这里还有鸽子啊。”文森特喃喃自语道。
“我小的时候,外面来的旅人将这里叫做‘鸽子之乡’。那时候,在玫瑰色的晚霞里,满天的白鸽游来游去。可惜你没见过那种盛况。”
“那么,白鸽是赌徒的心灵形象吗?”
“应该是。到半夜,每一个从赌场出来的人肩上都停着一只白鸽呢。”
火车开动好久以后,他和丽莎仍然看见车厢外面有白鸽。文森特弄不清他在赌城到底是待了一天还是三天,因为太阳总是不落。从他的感觉来看,好像度过的时间绝不止一天。而在这漫长的一天当中,他仅仅在乔伊娜的地下室里吃过一顿饭。现在他明白为什么那些老虎机要藏在夹墙里不再启用了——在一个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分的地方,老虎机的刺激是无济于事的。
丽莎盯着外面的白鸽正在发呆。她的心沉浸在缅怀的幸福当中。文森特终于进入了她过去的生活,这说明了他们之间的恩爱之深。可是她的过去的生活绝不止一种,这一点,文森特大概不知道。她曾和他说过自己,她说的就是她的另一种生活,并不是编造。可是现在,也许文森特要认为她以前对他说的那些全是编造了。一想到这上面,她又隐隐地有点不安。她靠在文森特的肩头,握着他的手,轻轻地问:“文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