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李杰明给林雁冬打了两个电话,办公室的人都说她不在。没办法,他又打到丁兰兰的办公室,也找不到人。本来嘛,礼拜六下午,哪个单位不提早下班,环保局也不会例外,你早干什么去了?

他只能埋怨自己。

刚放下耳机,电话铃就响了起来。他懒洋洋地拿起来,知道肯定是老妈打来的。果然,话筒里传来了妈妈沙哑的声音:

“杰明,你回来吃饭吗?我给你做了冰糖肘子。”

“我……晚上有个饭局,你们吃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你爸说,想跟你谈谈。”

“我晚上还有事,恐怕回来很晚了。妈,您还是让爸早点休息,明天星期天我在家。明天再说,好吗?”

不管那头还说没说下去,他赶快放下了话筒。挂上电话,瞧着那黑机子,他心里还在嘀咕:爸爸这人,真是越老越没有意思了。

想当年,老头子最辉煌的时候,当过清河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那时他大权在握,门庭若市,简直顾不上多瞧儿子一眼。没有想到年龄一过了杠杠,连在人大或政协里挂个虚名的份儿都没有,被一撸到了底。他失望、抱怨,脾气也变得怪僻了。唯一使他觉得还能得到一点安慰的是,儿子还有出息。大学毕业,学经济管理的,正是热门,符合干部“四化”标准,又赶上了好时候,年轻轻的就当上了市经委副主任。他把毕身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也把几十年从政的经验、特别是“惨痛的教训”不厌其烦地灌输给儿子,听得李杰明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看看表,离下班时间还差一刻钟,不能再耽误了,狠了狠心,又拨通了林雁冬的电话。那边是一个3川9挺不耐烦的声音:

“她不在!”

李杰明怕他撂下电话,急忙说软话:

“对不起,请问她上哪儿去了?”

不料对方反倒问起他来:

“你是哪儿?找她有什么事?”

这种无理的法问,如果发生在自己下属的单位里,他早就翻了脸。可现在他不想暴露身份,只得忍气吞声地编着瞎话:

“喂,我是刚从外地来的,是她的老同学,有点急事要找她,请你告诉我她上哪儿去了?”

对方好像动了侧隐之心,电话里还听见他问了问周围的人,才回答道:

“她上铸造厂去了。”

完了,铸造厂在城外,今晚肯定是回不来了。这个林雁冬,大礼拜六的,瞎跑什么呀!

李杰明心里真是没着没落的了。他只好锁上抽屉,准备离开办公室。正起身时,机关文体委员迈着鹭鸶般的长腿跑了进来,手里举着几张票,笑嘻嘻地说:

“李主任,今天晚上机关的舞会,您能参加吗?”

“啊呀,真遗憾,晚上我还有点事。”

“您可好久没有参加机关的晚会啦,李主任!”

“实在是身不由己呀,下次一定去!”

李杰明跳舞跳得好,不但在机关里出类拔萃,在全市也是有名的。他说过,他的乐感特强,如果不是他爸爸把他逼上当官的路,他早就结个伴儿去跳国际交谊舞,参加这个赛那个赛,不知多少大奖早到手了。

刚被提升为副主任时,机关里的舞会他是每场必到的。爸爸告诫他,当了官,各方面都得自律,特别是舞会这种场合,尽量少去,免得日后生出是非闲话。李杰明觉得这种观念太陈旧,也太可笑了。时代不同了,为宫之道也就不同了。端起架子、板起面孔、动辄训人,倒挺威风,可有谁理你呀!拍拍肩膀、和和气气、什么事儿都“好说好说”,倒有人缘,可不能给机关的人谋实际福利,又有什么威信?艰苦朴素、两袖清风、一尘不染,人家嘴上叫你“清官”,背后不骂你“老古板”才怪呢?如今,群众是越来越挑剔了,当官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了。要想在机关里口碑好,就要进行感情投资,出现在舞会上的效应远比出现在主席台上强。爸爸不了解这一点,这是他的悲剧。现在的官,要当得潇洒,当得胆儿大,当得不同凡响,当得外松内紧,让人一看就认定是个改革开放型的“新潮”政治明星,那才叫本事!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觉得参加机关的舞会实在是不堪重负了。

机关里的舞会大都是中年人,而积极分子则是几位已经或即将离退休的老太太。她们腰圆肚壮,身材如桶,舞步陈旧,舞兴却又丝毫不减当年。那一股子主动积极的精神更是第一流的。只要一见李杰明进场,就“小李”“小李”的蜂涌而来,拉着他一曲又一曲,没完没了,好像要把几十年间没跳的舞都找补回来,搞得李杰明疲于奔命,视舞场为畏途,从此就很少在机关舞场上露面了。

清河市赶潮流也快得很,不知什么时候街上就冒出了不少舞厅。可他从来不去那种地方。那种地方,三教九流,黑道白道,什么人都有。自己在市里大小也是个头面人物,怎么好同他们混在一起呢?再说,那种地方多半情趣不高,跳起舞来也没劲。

好在经委下属经济实体颇多,大宾馆、大酒店就有好几处,家家都有舞厅。只要李主任光临,门票、饮料、舞伴实行三包。当然,最后一包他是拒绝的,他自己带舞伴儿。林雁冬、丁兰兰,比谁跳得都好!

不过,李杰明作事是十分稳妥的。每次约林雁冬她们出来跳舞,都是先试探到人家不会拒绝了,才敢订下时间,联系地方,正式邀请。

这个星期六他可算是有点冒失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打了个电话,偏偏人又不在。无奈,李杰明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出了机关大门,他骑上车顺着马路慢慢往前蹬。恍惚中,他好像看见她正举着酒杯,在向自己挑战呢。

什么时候才能再和她对饮三杯?

或许,上她家找去?说不定她在厂子里转了一圈,早就回家了。真是的,怎么早没有想到呢,现在的机关干部有几个老老实实上下班的,谁不是找个借口就溜了?对,准在家呢。可事先没打个招呼,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找上门去,总不大好吧。自己不是一般干部,平常总说怎么怎么忙,忽然有功夫去一个不是本单位的同志家串门,这合适吗?

不合适。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地骑着车,不停地往前奔,就跟谁拿鞭子在后头赶着他似的,骑得飞快。不知不觉的,街上的车辆稀了,行人少了,高楼矮了,大商场也不见了,天空却是灰蒙蒙的好像灌了铅,啊,已经进入清河市的工业区了。

前边不就是铸造厂吗?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李杰明赶紧下了车。

林雁冬可能还在厂里?这个想法像一道彩虹照亮了他幽暗的心田。一刹时他相信冥冥之中确有神使鬼差了。

就在这里等她!

铸造厂门口马路对面有个百货店。在里边可以看到从厂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万一林雁冬从里边出来,那就是天赐良机了。若是林雁冬早走了,也不会被厂里那些认识的头头们看见自己,可谓两全之策。

他把自行车支在百货店门前,走到卖家用电器的柜台前,装着看收录机的样子,眼角却斜向侧面的铸造厂大门。看样子,工厂也下班了,好些人推着车往外走。

“您买什么?”一位小翘鼻子的女服务员大概觉得李杰明衣冠楚楚,瞧着顺眼,也就主动上前为人民服务。

这种主动服务精神,在国营商店实属罕见,令他非常惶惑。他忙说:

“我看看,看看。”

他看了一会,赶紧走到卖服装的柜台前,又怕那里的服务员也来主动服务,只好离得远远的。可是,他已经感觉到有几个女售货员都好像挺感兴趣地打量着他,而且窃窃私语。他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能立即逃走。

可那大门里老不出现他盼望的那个身影。他自己规定着,再等五分钟,她不出来我就走!

突然,一辆“二六”的红色女车推了出来。没有错,是她!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真让我在这儿等着她了。

李杰明马上冲出百货店,把自行车推到马路上去。

就在这一霎那之间,李杰明已经看清楚了,林雁冬还是穿着那么一条半旧的牛仔裤,还是那么一件素色的上衣,只不过不是过去常穿的那件白的,而是换了一件黑色的。奇怪,黑色的穿在她身上也很合适。尽管在这大夏天,她那一身暗淡的、没有一点亮色的衣着,反而更衬出了她的风韵,她那种别的女孩子没有的对自身的十足的信心。

他蹲下身去按着轮胎,装着在查看出了问题的车子。心里却在精确地计算时间,她现在应该斜插过马路了,一会儿就可以出现在自己身后,只要她的车骑到自己的前边去,就可以非常自然地叫住她,好像纯粹是很偶然的在大街上遇上了。这种精心安排的“偶然”,太刺激了!

不料,没有等他开口,她就在他背后叫了一声:

“哎,李杰明!”

那声音很兴奋,仿佛是在他乡遇到了故人。他从来没觉得“李杰明”这三个字原来是这么富于乐感。

他慢慢地直起身来,回过头去,就见林雁冬像个骑士似的半跨在车上,一脚踏着车蹬,一脚踩在马路沿儿上,正笑脸冲着自己。这一刻,他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啊,林雁冬,是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上铸造厂去了。你呢,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唉,下午跑了两个厂子。‘效益年’嘛。没办法,不抓不行啊!”

“怎么,轮胎没气了?”

“还行,到前边再打气吧。”

他们跨上车,边骑边聊。

“你上铸造厂干吗?”

“气死人了!你们那些厂长,一点环保意识都没有。”

“又捅什么漏子啦?”

“这还用问!他们厂噪声超标四百多倍,你不知道哇?”

“知道啊,不是已经签了协议,把小学校搬走吗。”

“协议等于废纸一张!”

李杰明不敢言语了。当初,为了解决铸造厂的噪声影响小学上课的问题,市教育局、环保局给市委、市政府写过几次报告,连报上都发了读者来信,还配了短评。书记和市长都作了批示,“请市经委吕高良同志抓一下”。没有办法,市经委只好牵头,组织有关方面开会,达成了几条协议:由市里拨出地皮,由市教育局出面向社会集资,再由铸造厂拨款七万元,把小学搬走。看来,协议是协议,问题大概还没有解决。

见李杰明不言语,林雁冬白了他一眼,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反正是一物降一物。今天那些学生也算给了他们点儿厉害瞧!”

“小学生能怎么样?”

“怎么样?今天一大早,老师就带着三个班的学生开进了厂办公楼。孩子们也不吵也不闹,几个人找个办公桌坐下就读书。这一下工厂的头头全傻了。抓吧,全是孩子,不够法定年龄;再说,就算公安局过问,人家也要问,为什么这些学生不上别的地方捣乱,专跟你们铸造厂过不去呀?”

李杰明心里“格登”一下,这不是“聚众闹事”吗?小孩子不能抓,背后的组织者也不能抓吗?这林雁冬真是天真,这种事躲都躲不及,还往里掺合,还兴高采烈?

可,这些他都不能说。说了,她一变脸,别说往后没法交往,今晚也势必不欢而散。他一边蹬着车,一边还不得不挤出个笑脸来,又问:

“后来怎么解决的呢?”

“后来?后来厂里没办法了,又找教育局,又找环保局。我们头头就把我给派去了。我跟教育局的同志配合得挺好,戏演得不错。他把老师批评了几句,我可把厂长狠狠地批了一顿……”

“这,我可就不能相信了……”李杰明故意拖着长腔,欲言又止,果然使林雁冬停住了话,不解地望着她。

“你不相信什么?”

好不容易的一场“邂逅”,尽扯工厂的事儿,也未免太耽误了大好的时光。这时见林雁冬等着回答呢,他就笑了起来,说道:

“我会看相。”

“你说什么?什么看相?”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嘛!林雁冬被人打断了话,心里不大高兴,脚下使劲,轮子飞快转动,好像要把这扫兴的伙伴甩到八百里地外去。

李杰明长腿加点劲,轻而易举地还是和她并排骑在路边,陪着笑说道:

“我是说,从你的面相上看,你这人心太善,对人不会太狠的。”

“那你可错了,对他们这帮人,就得狠!”

“不过,按照相书上的说法……”

林雁冬现在可没有兴趣听相书,抢过话来说:

“这些厂长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他点厉害的,他也害怕。最后,还是保证了履行协议,下礼拜四以前把款子交齐。”

“这就好,这就好!”李杰明真松了一口气。

“你们那些厂长都够不自觉的!该拿的钱早拿出来,不就完了吗?”

“唉,家家一本难念的经啊!别看这个厂撑着个门面,实际是个亏损大户,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铸造厂的困境,林雁冬当然是知道的,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李杰明见机赶快转移话题,扭过脸来笑道:

“小林,你对工作真够卖命的。我要是你们局长,非给你发特别奖不可!”

“我们局长倒是想给我发,只可惜心有余力不足,没钱!”

“你们不是到处罚人的钱吗?”李杰明开着玩笑。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那钱我们局能动吗?那钱除了治理环境,挪作它用,可是罪该万死!你没看见我们的办公楼破破烂烂?哪像你们经委,敢说你们的宿舍楼没有超过标准?”

“得了,小林,咱们都是处在社会贫困线下的政府公职人员,别自相残杀了!”

“反正你们经委发的是改革开放财!”

“那你也上我们经委来呀!你别忘了,我们吕主任真说过想调你呢。”

“那好呀!到时候可得请你多多关照啦!”

轻松,愉快,投机!

可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如果她真能来经委,那可就是天从人愿了。

“你舍得环保局?”

“有什么舍不得的?又穷,又受气,还不如找个好单位享几天清福呢。”

两人骑着车进了市区,李杰明忽然说道:

“小林,你妈妈是不是等你吃晚饭呢?”

“你别把人当成三岁小孩儿!”林雁冬扭头冲他撤嘴一笑,“我妈上夜班,好几天我都没见到她了。对,家里倒是有个人等我……”

“谁呀?”

“我们家望婆婆呀!她呀,每天都做了好菜等我。我要是不吃她就生气,整天填鸭子似的。丁兰兰还羡慕我有口福呢。”

李杰明望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当然是福气罗,哪像我们……”

“得了吧,谁不知你们,宴会都排不过来了,特别是你们这几位主任!”

李杰明摇了摇头,眉头深锁,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好什么好?都是‘鸿门宴’,不是那么好吃的。”

“那好,以后有这种美差,我替你去!”

“对了,”眼看前面是公园的门口了,李杰明忽然想起来似地说,“听说保险公司赞助公园搞了一台灯会,据说还有水上舞会,挺不错的……”

“灯会没什么意思,水上舞会倒不错,还可以凉快凉快。”

这可让李杰明大喜过望了。

“那,咱们就去看看,我请客!”他说得非常的轻松,心里却格外的紧张,而且准备了她不答应时自己要说的话。

不料,林雁冬一点没让他费心,侧脸看了一眼公园门口的灯火,想也没想似的,立刻就接受了邀请,而且说:

“应该我请客,我们搞环保的老给你们经委添麻烦……”

“这你就见外了,都是为了工作嘛。”

存了车,李杰明买了游园票,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公园。

“先吃饭,好不好?这儿‘临湖轩’的活鱼做得挺不错。”

“真不怎么饿……”

“怎么会呢?咱们俩今天都下厂跑了半天,自己慰劳一下嘛。”

林雁冬瞧着他,笑道:

“不会是摆‘鸿门宴’吧?”

“敢吗?”

他们愉快地走进了“临湖轩”。这里客人不多,临窗的“火车座”还有空位,两人便在这里对面而坐。服务员马上泡了茶,递上菜单。

李杰明用茶水涮了杯子,斟了茶,推到林雁冬手边,随后又把菜单送到林雁冬手上。他偷偷瞧了林雁冬一眼,觉得自己这套规范的绅士动作,应当得到这位漂亮小姐的某种反应,比如嫣然一笑。可是,这位名门闺秀却毫无淑女的表现,自己端起茶壶,连饮了三杯,生生地把他这份儿殷勤晾一边了。

“小林,你点菜吧!”李杰明只好提醒着。

“你点吧,我太渴啦!”她又喝了第四杯茶。

李杰明要了一条清蒸鱼,又随意点了几个菜。他知道,在林雁冬这类见过世面的女孩子面前少摆阔,别干那些费钱不讨好的傻事,不如随随便便、简简单单,即省钱又不失自然潇洒。

“喝什么酒?”李杰明心里“扑通扑通”的,如果今晚能在这特定的环境里对饮三杯,他回家就有把握向爸爸妈妈宣布:他有女朋友了,三个月后结婚。

“不喝了。”林雁冬回答得很干脆。

“少喝一点。”李杰明还在力争,只要两人都举起杯来,就算成功在望,喝多喝少是次要问题。

“一点也不喝。”

“你不是挺能喝的吗?”李杰明还不死心。

“能不能喝是一回事,想不想喝又是一回事。”

“那我喝一点,”李杰明只好后退一步,但他并不甘心,又试探着问,“你不反对吧?”

“我劝你也别喝。”

“为什么?”

“不是还要跳舞吗?”

“对,对,对!”李杰明连连点头,顿时笑容满面。原来是这样!他乐得像中了头奖似的。

这时,见林雁冬只顾看着湖面上的纸灯出神,李杰明又找出些话来说:

“小林,真得感谢你啊!”

“谢我什么?”林雁冬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

“就是那个王先生呀,他真的要来了。这人看样子有点实力,”

“你不是说要找有钱的吗?此人不但有钱,而且还有文化。”

“有学问的大亨,好,年纪不小了吧?”

“不,应该说还很年轻,大概……”林雁冬打量着李杰明,笑道,“大概跟你差不多,据我的估计。”

“啊,那很年轻嘛!”不知怎么的,这对比让李杰明觉得不自在,脸上的笑一下子干瘪了。

“咦,我从来没说过人家是老头子呀!”

“不知道他来带不带夫人?”

“带什么带,他夫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林雁冬笑了起来。

李杰明顿时瞪大了眼,张口结舌地问:

“怎,怎么,这人还没结婚?”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家来投资还得带结婚证……”忽然,林雁冬站了起来,冲着门口叫道,“爸,您怎么来了?”

“啊,我上公园来溜溜。”

陈昆生见女儿身旁还坐着位仪表不凡的男士,又是在一起吃饭,像是无意之中窥见了女儿的隐私,有点手足无措,直想赶快离开去。

林雁冬侧身站着,微微抬起右臂介绍道;

“这是李杰明。”

“伯父,您好!”李杰明早已站起,非常恭敬地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

陈昆生一见名片上“清河市经委副主任”的头衔,便不由增添了几分敬意,立刻掏出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李杰明见陈昆生的名片上印有“清河市医药卫生研究所副研究员”、“《老年保健》杂志顾问”等头衔,忙说:

“伯父,能认识您,太好了。有些老年保健的问题真要请伯父赐教呢!”

“赐教二字不敢当,”陈昆生连忙说,“你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小林知道,我父亲退下来之后,体质忽然下降,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

“啊,医生怎么说呢?”陈昆生很认真地问。

“爸,他的话您别当真!”林雁冬撇嘴一笑说道,“他爸是高干,好医生尽着挑,进口药尽着拿,还用您瞎参谋!”

“小林,这你就不懂了,老年人的心态很复杂。医生的话,他不爱听;朋友的话倒能听几句,可他们又不懂医。医生而兼朋友,这就太难得了。”

“是啊,是啊,”陈昆生满脸堆笑,“李主任说得太对了,我们也正在研究老年人的心态,日后还得多向李主任请教呢。”

“伯父,您可真是太客气了。”

这两人的应酬话一串串的,你来我往,没完没了。林雁冬站在一旁说:

“李杰明,舞会大概快散场了吧!”

“啊!”李杰明飞快地低头一看手表,惊叫了一声,抬腿要走时,却又转过脸来,笑着伸过右手去,“伯父,我就告辞了,改日再到府上拜访。”

“好,好,你们玩儿去吧。”陈昆生望着女儿跟这样一位彬彬有礼而又身居要职的男朋友并肩离去,心里笑,脸上也是笑的。

走不多远,林雁冬又回过头说了一句:

“爸,告诉望婆婆,我吃过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