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梅纹都好像在心神不宁地等待着什么,目光里掩饰不住地流露出茫然与焦灼。

夜晚的荷塘,因为郁容晚的缺失,而显得寂寞。在这几年时间里,稻香渡中学的这汪池塘,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池塘了,因为一年四季,会有一个长得十分帅气的男子在这里吹一口优美的口琴。春夏秋冬,无论是小荷怯生生地才露尖尖叶,还是绿荷如无数的伞在风中晃动,抑或是冬日塘中结了冰只有残梗断蓬,口琴声都会经常在夜晚响起。这几年,这池塘仿佛有了灵性,那荷花一年比一年开得鲜艳。

作为报答,池塘给了他们宁静、温馨与慰藉。

然而,从此以后,这汪池塘的清水中,不可能再见到那一对人儿的身影了,不会再听到琴声了,它也只能空有一池景色了。

梅纹不再去荷塘边,仿佛有一个梦,但它现在飘逝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梅纹将一封信交给了细米:“送给他。”

细米拿了信就走。

梅纹叫住他:“知道往哪儿送吗?”

“知道,燕子湾。”

细米上路了。他走得很快,有时甚至会小跑起来。他知道,那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他仿佛听到了信中的呼唤,但他无法判断信中的内容。他焦愁起来,甚至不安起来。当他想到这封信也许是与郁容晚约定一个行期时,他一下子又难过起来,心虚虚的,仿佛不在胸膛里了。他的双腿开始变软,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那封信沉重得好像要穿破细米的口袋了。

一个老头拉了一车稻子正在吃力地爬坡,见了细米,呼哧带喘地说:“孩子,帮爷爷推一把,好吗?”

细米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老头一甩脑袋,甩下一片的汗珠:“帮我推一把,好吗?”

细米没好气地说:“你不知道我要送信吗?”说着,从车子旁边走了过去。

老头冲着细米的背影摇了摇头。

细米到了燕子湾,问人家郁容晚在哪儿,人家告诉他:“三天前,他就回苏州城了。”

细米似乎没有听明白,呆呆地望着人家。

人家说:“走了,回城了,再也不回来了。”

细米傻呆呆地站在那里,长时间地望着陌生的燕子湾。

回家的路上,他的手一直抓着那封信,手上的冷汗几乎要将信封沤开了。

五月的天空,像镀了金子一般明亮,一群喜鹊漂亮得好像特意打扮过,叫喳喳地在林子间来回飞着。

细米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先是慢吞吞地走着,继而快走,继而跑,继而快跑,继而又跑又跳。

一棵槐树向大路中间横过一枝,细米冲上去,然后一跳,双手抓住横枝,在大路中间来回摆动了十几下,直到双臂发软,才将双手松开,坠落在路上。

走不一会儿,他看到了一架扯了满篷的风车,四下里瞧瞧,见无一个人影,便冲上去,将车篷一扇一扇地放下,听着车篷落下时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他感到无比的兴奋。刚才还在圆满转动的风车,不一会儿,就僵在了河边上。

他出发时,翘翘不知到什么地方野去了;他正往回走时,翘翘从大路那头迎上来了。一阵亲热之后,它与主人一起往回走,随着细米的玩耍,它也一路做出疯样儿。

岸边停靠着一条抽水机船,像大炮一般,伸着长长的铁管。

细米将脑袋伸进铁管,轻轻喊了一声:“细米!”

铁管内顿时声音“嗡嗡”。它本是通向水中的,那“嗡嗡”之声在管内轰鸣时,还带着水的颤音。

细米在铁管中喊叫了一声“红藕”,于是又听到了一阵“嗡嗡”之声。

接下来,他将脑袋从铁管中拔出,开始向铁管内掷石子。石子向下跳动,一路与铁管相撞,发出“叮当”之声,清脆悦耳,仿佛世界上又增添了一种新的乐器。

细米觉得好听,于是捡来十几颗石子,一掷再掷,百听不厌。

突然从船舱里跳出一个大汉来,冲着细米,大吼一声:“小浑蛋,干什么?!”

细米吓了一跳,赶紧率领他的狗,落荒而逃。

走不一会儿,细米又遇到了那个推车的老头,并看到他又在爬坡。他急步跑过去,用力帮着老头将车推过坡去。

老头将车停住,很奇怪地看着细米。

细米朝老头摇摇手,转身走自己的路。说是走路,又不太像走路,犹如醉汉,走得歪八斜扭。离家还有一两里地,他开始狂呼乱叫,并一路疯跑。通过一座高桥时,他也不能老实,回头看一眼翘翘,居然在桥中间打了一个旋儿,大概是转晕了,一只脚滑出桥板,身体失去平衡,他便跌落了下去……

当时正有一艘轮船从桥下经过。

细米“哎哟”一声尖叫,挣扎起来看时,发现自己正坐在轮船的顶上。

翘翘“汪汪”乱叫,一时竟不敢跳下,眼见着轮船马上就要从桥下过去,才纵身一跃,也上了轮船的船顶。

天高水阔。

轮船剪开蓝汪汪的河水,船后白浪翻滚,好像成团成簇的梨花。

远处是河湾,轮船拉响汽笛,声音令人亢奋。

细米站起身来,迎着扑面清风,舒展双臂,仰望晴朗的天空,大声叫起来:

黄梅时节雨丝丝,

小弟弟给大姐送蓑衣,

蓑衣放在田埂上,

光身子淋雨往家移。

往家移,往家移,

回头望,大姐她人还在雨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