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长大了,回想这些往事的时候,才体会出其中的某些荒唐成分,一件如此重大的事情,收养一个残疾的孩子,并且将要一直地养下去,养下去,到哪一天,却是不知道的,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似乎是在游戏的过程就完成了?那天回家的路上,月儿突然对我的算盘感兴趣了,她在于老师怀里勾出身子,伸长了手臂,不停地撩拨我的算盘,后来我干脆把算盘挂到月儿的脖子上,月儿一路拨弄着算盘,啪啦啪啦的声响在田野里传了开去。

印像最深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月儿始终没有笑过,她的细小的眉心一直皱着,我和于老师都想逗她开心,让她笑一笑,但是月儿不笑,始终不笑。

月儿后来还是笑了。但是我并没有看见,不是所有的事情我都能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或者自己经历的,有许多事情,是事后于老师告诉我们的。

那一天,我和于老师是在村口分手的,村口有两条路,一条通往村里我们大家的家,另一条通往小学。赵连生,早点回去啊,于老师说。老师再见,月儿再见,我说。再见,于老师说,明天上学不要迟到。

噢,我说。其实这是多余的,我上学从来没有迟到过,我站在村口的路上望着于老师抱着月儿向学校走去,我真的很想跟他们一起去,但是我不能的,我有自己的家,我有父亲母亲,他们会等我的,我在一瞬间甚至想,如果我也没有父母亲,我就和月儿一样跟于老师回去了。我的这种想法肯定跟月儿有关的,只是月儿不知道的,别人也不会知道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其实那一天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很多问题,年龄的幼小决定了我不可能去思考,于老师把月儿抱回家去,算什么呢,他真的收养月儿了?他是一时的冲动,还是会将这件事情进行到底?他是真的要做月儿的爸爸吗?这些事情我怎么知道呢,我只是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呀,就算我很聪明,我也不可能去想象这些难题,更不可能去解答它们。我走过村长的家,我朝里边看看,我虽然没有看清楚什么,但是我也知道,每天这个时候,村长都会对着话筒讲话,许多年里,村长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村民,就是用这个话筒,各家各户的广播喇叭里,就传出了村长的声音。村长说话的时候,一边拿一个小酒杯倒了一点酒想抿一抿的,村长的老婆秀珍端了一点咸鱼拿到村长面前,村长咂了咂嘴,当然,这啧啧的声音也会通过喇叭让村民们都听到的,这一点村长不在乎,村长正在准备抿酒的时候,村长家的老猫跳到村长的桌子上,村长还没有来得及抢碗,碗里那惟一的一块咸鱼已经被老猫咬在嘴里了,老猫快速逃窜,喉咙口发出呼呼的吼声,村长能够来得及做的事情,就是大骂老猫。你个黄眼乌珠畜生。你个杀胚。

你个没人管教的东西。你个什么什么。

这时候于老师正在给月儿洗脸,于老师说,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小脸像猫脸了……

村长的叫骂声从广播里传了出来,因为频率高,分贝大,震得广播嘶啦嘶啦响,月儿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于老师说,没事的,村长在骂猫呢,村长家的老猫嘴馋,和村长抢东西吃,那只老猫呀,是这样子的,于老师做着张牙舞爪的样子,他是想逗月儿笑,但是月儿却始终是疑疑惑惑地不解地看着于老师,于老师见月儿仍然不笑,他的嘴里又发出了喵呜喵呜的猫叫声,叫了几声后,于老师发现月儿快要哭了,赶紧去关掉广播。月儿,你不会是怕老师吧。

月儿,你别看老师平时会板面孔,其实老师不凶的。月儿,以后你会知道老师的,老师是很讲道理的。月儿,老师是有知识有水平的人,所以老师不会无缘无故骂人的。月儿……

于老师就是这样,反反复复地告诉月儿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越说越说不清楚,怎么说月儿也不点头,最后于老师只好问月儿:月儿,你听懂了吗?不懂。

嘿嘿,在这一点上,月儿和我们有着惊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