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来自北京的信件充满好感,认为那里的人品质优良,诚实可信。事实上,十多年来,我把北京一直当作我的心脏,它供给我血液和思想。但是没有北京的应征者给牛红梅写信,他们的条件大都优越,不屑于在报纸上寻找配偶。只要北京
第一封信的主人寻问牛红梅是不是处女?第二封信的主人抄袭了当时极其流行的一首情诗。第三封信的主人说冬天快到了,你能不能为我织一件毛衣?一直到第四封信的出现,我才为牛红梅看到了希望。
第四封信来自北京电影制片厂,写信人姓苏,名超光。他说他身高1米8,体重80公斤,摄像师,每月工资收入千元,父亲是高干,有四室两厅的住房。他是独子,现跟父母居住。如果牛红梅同意,他可以南下见面。如果牛红梅想去北京,他可以提供飞机票。如果双方的感情能够按他的愿望往下发展,牛红梅调进北京不成问题。如果……来信一口气写了十几个如果。我把来信向牛红梅宣读,牛红梅用棉球塞住耳朵。我把照片拿给她看,她的眼睛连缝都不留。最后,我把照片和来信贴到她卧室的门板上,相信她会被来信和照片打动。
在我回艺术学院的日子,牛红梅详细地阅读了那封贴在门板上的信,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态度异常坚决的牛红梅开始跟那位姓苏的摄像师通信。她把苏超光的来信锁在抽屉,剪下几丝头发寄给苏超光。高兴时,她偶尔说两句苏超光,说苏超光曾给中国当时较红的几个影星摄过像,是几部著名影片的摄像师。牛红梅似乎已经坠入情网,把跟苏超光通信当作那个时期的一大乐事。他们在信里商量约会时间,但牛红梅编造各种理由,把约会的时间一推再推。她决定去北京之前,先跟杨春光办妥离婚手续。
接到牛红梅的电报后,杨春光坐飞机回到南宁,他把一只大皮箱丢在客厅,便到卫生间洗澡。牛红梅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迎接他,餐桌上有白切鸡、白灼虾、酸甜排骨、红烧鱼,这一桌菜花掉了我姐姐一个月的伙食费。杨春光看着这一桌菜直拍巴掌,说好吃,真好吃,真他妈的好吃呀。他的赞叹声常常被大团大团的食物打断。看着他的吃相,你绝对想不到他是一个明天就要去办离婚手续的人,倒像是专门从南京赶回来吃这一餐饭。
吃饱喝足之后,杨春光打出两个响亮的饱嗝,拍拍肚皮,从皮箱里拿出一双女式皮鞋,递给牛红梅。牛红梅没有伸手。杨春光把皮鞋放到沙发上,这时他发现了堆在沙发角上的信件。他坐在沙发上读那些信,每读完一封,就把信纸放在腿上,用手掌抚平,整整齐齐地码着。他想把那些信件夹起来,就问牛红梅有没有夹子。牛红梅把一个黑夹子丢到沙发上,顺势坐下,跷起二郎腿。杨春光脱掉她的拖鞋,为她穿上新买的皮鞋,乘机捏了牛红梅一把。牛红梅的小腿往上一抬,皮鞋飞过电视和餐桌,落到对面的角落里。
第二天早上,牛红梅穿着那双新买的皮鞋紧跟着杨春光出了家门。他们准备到兴宁区人民政府办离婚手续。由于路途不远,他们一致同意步行。在步行的过程中,他们还可以说一说话,脑子里倒一倒往事。他们刚走到长青巷口,牛红梅突然蹲了下来,对着路边的邮筒发出几声干呕。尽管她的嘴巴张开有乒乓球那么大,但她什么也没吐出来,好像一只失去水的鱼那样,嘴巴一张一合,什么也没有吐出来。杨春光把身子靠在邮筒上,说怎么了?牛红梅说不知道,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月经了。杨春光的身体像被谁戳了一下,说是不是怀孕了?牛红梅说怎么会呢?我又没跟男人睡过觉。杨春光发出一声冷笑,说走吧,快走吧,反正我们就要离婚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杨春光的步子迈得快,近乎是在小跑,总是跑出去十多米了,又才停住等后面的牛红梅。牛红梅说我也曾经想可能怀孕了,但是我确实没碰过男人,没碰过男人怎么会怀孕呢?一千个不可能,一万个不可能。牛红梅不停地说着,汗水冒出来了,脸色发白了。杨春光只管低头走路,对牛红梅的辩解充耳不闻。
他们终于看到了兴宁区人民政府的招牌。牛红梅突然感到马路上的汽车全钻进了她的脑袋,它们在里面轰鸣奔跑。牛红梅的身子开始摇晃,她扬起右手在脑门拍了一下,就像拍蚊子那样拍了一下,便倒到了马路旁。倒下去时,她叫了一声春光。
杨春光拦了一辆出租车,把牛红梅送进医院。医师告诉杨春光,牛红梅怀孕了。牛红梅只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便不再眩晕。走出医院大门,牛红梅仍然往兴宁区人民政府方向走。现在她走在前面,杨春光走在后面。杨春光说你打算要这个孩子?牛红梅说怎么不要?我连名字都给他(她)想好了。杨春光说叫什么名字?牛红梅说牛感情。杨春光说可是他(她)没有父亲,他(她)的父亲是谁?牛红梅说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给他(她)找一个。
兴宁区人民政府的招牌像火辣辣的阳光,扑到他们的眼球上。杨春光在后面叫了一声牛红梅。牛红梅说怎么啦?走呀。杨春光说如果你有难处,我们可以推迟离婚,孩子总得有一个爸爸。推迟一年、两年都可以,反正我也不急着跟别人结婚。我跟王祖泉仅仅是同居,知道吗?同居。杨春光调转身往回走。牛红梅的眼泪被他说出来了。牛红梅说春光,我要为你买一张飞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