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光说到而且时,拉开了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串避孕套,说我走的时候还剩8个避孕套,可是现在只剩下4个。同志们,杨春光对着我喊同志们,你们说这里面有没有问题?这4个避孕套是谁使用了?

我在叙述杨春光张牙舞爪的时候,忽略了牛红梅的表情,所以我还得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当时,我代表姐姐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杨春光,仇恨的余光落到了姐姐身上。她先是抱头痛哭,然后用手撕扯头发,然后搬起椅子砸自己的脚背。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似乎仍然没有表达完自己的心情,拉开保险盒,准备触电身亡。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杨春光还在向我晃动避孕套。我对着他们大叫一声:那4个避孕套是我用的!

他们的声音和动作全都凝固了,四只眼珠子对着我。杨春光说你刚初中毕业就干这个了?我说干了。杨春光把那串避孕套丢回床头柜。事实上我没有动过那些避孕套,那上面沾满了细小的灰尘。姐姐说你险些害了我,我守了一年多的活寡,一年多不知肉滋味,还反遭陷害。姐姐盖上保险盒,断了求死的念头,仿佛一下子变得冰清玉洁起来。

那么,这又怎么解释?杨春光从床底下拖出一双特大号的臭烘烘的球鞋,这不是我的鞋子,也不是你们的鞋子,那么,它是谁的鞋子?姐姐的脸一下就白了。

这个晚上,姐姐没有回她的卧室,而是睡在牛青松的床上。她反复问我那4个避孕套的下落,并且为我的前途担忧。她说不管怎样,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学生是不应该做那种的事的。我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圈套和陷阱,那是杨春光自编自演的一出戏,他最清楚避孕套的下落,他也知道我在说谎。其实我没有干过那种事,一个没有干过那事而又说自己干过的人,就像一个穷汉说自己是富翁,穷汉冒充富翁也未尝不可,只是有人知道了底细,我一冒充,他的心里就发笑。

姐姐缩回被窝保持沉默,大热天她也感到全身发冷,要我在她身上加盖两床棉被。我听到从她抖动的牙齿缝里冒出一连串的脏字,她的脏字直指杨春光。

第二天早晨,杨春光端了一张椅子拦在我们卧室门口。他穿着一条大裤衩赤膊坐在椅子上,天气愈来愈热,他的脖子和胸膛挂满汗珠。我从卧室走出来时,他偏了偏腿,给我让了一条小路。但是姐姐要出来时,他把路封死了。姐姐说你在干什么?杨春光说我要向你检讨。姐姐说有什么好检讨的,我要上班。杨春光说我已经到厂里去给你请假了,今天你休息。你看一看我身上的汗水,它们是我刚才去给你请假时骑自行车骑出来的。

杨春光的后背也全是汗水,汗水沿着它的脊背往下滑,浸湿了他的大裤衩。牛红梅站在门框边,还没有洗脸,两只眼睛像是被硬物撞击后肿起来的疙瘩。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那些委屈、愤怒、怨恨都随着哈欠跑出来,喷到杨春光的头发上。牛红梅说检讨吧。杨春光咳了两声,清理一下嗓子,说其实我是一个卑鄙小人,为了达到我个人的目的,常常不择手段。像昨天晚上,我说你曾经跟两个男人同居,一个是知识分子,一个是流氓,这无异于往你的伤口上撒盐。谁愿意跟流氓同居?你是出于无奈,而且当初并不是你追我而是我追你,在跟你结婚之前,我也知道你的一些往事。当时我能容忍你的前科,可是现在为什么不容忍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把你的历史翻出来,是我的不对。另外,我们结婚之后,一个在南京一个在南宁,我没有尽丈夫的义务,我们没有过上真正的夫妻生活。上大学之前,我是兴宁小学的体育老师,是国家干部,有工资有身份,不用读大学也可以把日子过下去。可是我偏偏没有珍惜幸福的生活,偏偏要上什么狗屁大学。这样一来,我害苦了你……

杨春光从大裤衩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右眼角的泪水。他好像是真的流泪了,但是他没有擦左眼。我想一个人不可能只有一只眼睛流泪,要流的话应该是两只眼睛同时流。牛红梅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被杨春光感动了,她摸了一下杨春光的下巴,说这样的话我爱听。牛红梅端过一张椅子坐在门框内,好像是要耐心地听下去。

杨春光说更叫人恶心的是,我明知道你为我守身如玉,却还想诬陷你。8个避孕套,其实全在,我拿走了4个,然后对你发难。那双从床底下拖出来的球鞋,是我的同学刘光洁的,我从南京把它带回来,目的是想把它作为道具,迫使你离婚。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卑鄙小人?牛红梅的脸一阵黑一阵白,她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杨春光说我还是一个非常懒惰的人,你回忆一下,自从我跟你结婚以后,我做过什么家务?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基本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时连澡都懒得洗。在学校我从来不洗衣服,也从来不刷牙,三天洗一次脸,十天洗一次澡。我的衣裳从买那天起就穿在身上,一直穿到不能再穿了,才脱下来丢到门角。当我把第二件衣裳穿得不能再穿的时候,我会回到门角去找被我丢到那里的第一件衣裳。我就这么轮番地穿那些发臭的衣裳,有时同学们实在看不过眼,便帮我洗一洗。他们一边洗一边骂我,说我小便胀了都懒得上厕所,宁可尿泡破,也不愿意上厕所。知我者,同学也,他们说的大致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