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近高考前的这个晚上,牛红梅生火为向敌煮红薯。杨春光和向敌围坐在火炉旁,抽动着鼻子饱尝铝锅里飘出的清香。面对明天的高考,他们没有压力和失眠。杨春光说老同学,如果明天的作文题是记一个人或一件事什么的,我一定把你和这一袋红薯写到试卷上去。向敌双手抱住膝盖,说如果我考上大学,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跟你嫂子离婚,离婚不要紧,只要有决心,离了她一个,还有后来人。炉火被牛红梅照料得一片通红,通红的炉火映红他们的脸膛。

第二天早上,吞咽了大量红薯的杨春光和向敌分别走进他们的考场。监考员宣布考场纪律,发完试卷,杨春光便举手请求上厕所。监考员说如果你现在上厕所,你的试卷就要作废,你能否再忍受一下?杨春光双手抱住肚子,坚强地点了点头,他感到肚子里翻江倒海,那些来自郊区的红薯此刻全都变成勇士,在他的肚子里寻找出路。他放出一长串屁,红薯的气味弥漫考场,绕梁三日。汗珠子一颗一颗地从他的额头沁出,他的牙齿敲打牙齿,发出咯咯声。他感到那些红薯快要破门而出了,再次举手,说我快拉出来了。考场里发出海浪般的嘲笑。监考员说你不想考啦?杨春光说我不考了。监考员说不考也得再坚持一下,你必须遵守考场规则,30分钟之后才能出场。杨春光想我不能让一泡屎憋死。他勇敢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监考员问他去哪里?他说上厕所。监考员说你还考不考?他说怎么不考?我方便一下就回来。监考员说那不行,我得跟着你。

于是杨春光上厕所,监考员也跟着他上厕所。两个小时,杨春光上了三趟厕所。他对监考员说这才是我真正难忘的一天。

中午,杨春光吃了几颗土霉素,他的头皮发热全身发冷。他说向敌,都是你的红薯害的。向敌说现在怎么办?杨春光说我不考试了。向敌和牛红梅同时惊叫起来。牛红梅说这怎么行?你爬也得给我爬进考场。牛红梅从医院里请来了一位医生。医生说最好是吊针,否则这样拉下去会脱水,甚至威胁生命。牛红梅说你先给他屁股上打几针,万一止不住再说。医生按照牛红梅的吩咐办,给杨春光屁股上打了一针。

杨春光的拉肚没有止住,下午他上了两趟厕所,身子明显瘦了一圈,眼窝深深地陷落,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医生说现在必须给他输液。整整输液一个晚上,杨春光的拉肚止住了。第二天早晨拔掉针头,杨春光又摇摇晃晃地走进考场。牛红梅借来一辆三轮车,负责接送杨春光。杨春光进考场后,牛红梅就坐在三轮车上,遥望考场的大门和窗口。陪考的人们在考场之外行走,他们有的白发苍苍,有的如花似玉,焦急的面孔全都倒影在玻璃窗上。牛红梅从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看见自己坐在三轮车上。冷风和嘈杂之声滑过她的肩膀,玻璃里的景象渐渐模糊。

当杨春光走出考场时,牛红梅已经靠在三轮车上睡去。昨天晚上她一夜未眠,现在她正进入梦乡。杨春光叫了一声,她睁开眼睛,打出一个喷嚏。她感到冷,于是把三轮车踏得飞快,热气慢慢回到身上。到了家门口,杨春光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他已在考场耗尽了气力。牛红梅蹲下身子,让杨春光伏在她苗条的脊背上,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家门。杨春光说红梅,你的身子在抖,你快把我放下,我再也不考了。牛红梅说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得把试考完。

中午,牛红梅给杨春光又吊了两瓶盐水。她按照医生的吩咐,已学会扎针。杨春光躺在牛红梅的床上,幸福地闭上眼睛,鼾声从他的鼻孔飞出。牛红梅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她觉得杨春光的鼾声都带着香味。

考到最后一科的下午,天气突然变得美好起来。牛红梅想靠在三轮车上小睡一会儿,但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再等一个小时,杨春光就考完了,到那时云开日出,再睡它个三天三夜。她这么胡思乱想着,眼睛死死盯住考场的门口。终于,交卷的铃声铺天盖地地敲响了,杨春光从考场摇出来。牛红梅跳下三轮车,喊杨春光。她只喊了一声,便栽倒在三轮车旁。

牛红梅拍着我的脸蛋说,翠柏,我要结婚了,你打算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给我?我说什么时候?她说等杨春光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于是,我们都在期待那张录取通知书的到来。

母亲何碧雪似乎也听到了牛红梅要结婚的消息,她在一天晚上回到家里。那时,我们正在吃晚饭,母亲没有敲门,她直接用她手上的钥匙扭开大门。看见我们正在吃饭,母亲说你们,吃饭吧,我不打扰你们。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着我们吃饭。等牛红梅吃完,母亲说红梅,听说你要结婚了。牛红梅说不一定,要看杨春光考不考得上大学,他说哪天拿到通知书,哪天就跟我结婚。母亲说他能考得上吗?

她们正说着话,牛青松从门外闯进来。他假装没有看见母亲,说我看见金大印了,他扶着一辆单车,站在屋角的阴影里,像是在等什么人。母亲说老金他,提拔了。牛青松说提拔了?母亲说医院提拔他做保卫科长。牛青松把手一挥,说这算什么提拔,赶快叫他滚。母亲从沙发上跳起来,说红梅,你结婚的时候,最好叫上老金,他现在是科长,参加你的婚礼不会给你丢脸。牛青松高举起拳头,说要想让金大印走进我们家,我们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牛红梅说他也曾经羞辱过我。母亲气得双手发抖,一跺脚走出家门。金大印从暗处推着单车走出来,母亲坐上单车的后架,肩膀一抽一抽地,好像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