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门牙用左手托起牛青松的下巴,说哟,你小子还敢跟我顶嘴。说完,他右手的巴掌叭地印到牛青松的左脸上,宁门牙的五根手指在牛青松的脸上慢慢鲜亮。牛青松转身离开电影院,他感到有两把火在他的身上燃烧,一把火烧着他的左脸,一把火烧着他的胸口。他说这架老子不打了。

走过人民电影院的宣传橱窗,走过华艺摄像馆,江山他们追上来。刘小奇拍拍牛青松的肩膀,说宁大哥是跟你闹着玩的,他现在同意跟我们去打架了。牛青松说老子说过,这架不打了。宁门牙堵在牛青松面前,说我偏要打。牛青松说我偏不打。刘小奇说那你不报仇啦?牛青松说不报了。刘小奇说牛青松,现在不打架干什么?我们的手已经发痒,难道你的手就不发痒吗?你抬头看一看钟楼,现在才八点钟,如果不打架,今夜我们怎么消磨时光?牛青松不停地搓动他的手掌,说架可以打,但你们不许说我姐姐是丑八怪。宁门牙说丑八怪,丑八怪,猪八戒的肚皮,孙悟空的脑袋,这个人呀,她丑得实在可爱。他们四人的嘴巴,像爆炸的气球,一个接一个地漏出笑声。

宁门牙他们跟随牛青松走进我家时,姐姐牛红梅正在裁裙子,绿的花布堆满餐桌,牛红梅的双手埋在布堆里。江山在餐桌上响响地拍一巴掌,牛红梅吓得上身肌肉颤动,拿着剪刀的手从布堆里抽出来,戳向江山。牛红梅说你想死呀,你。江山嘿嘿地笑两声,径直走进我们的卧室,去寻找小说和连环画。他把我们家的每个抽屉都拉开,像间谍一样放肆地搜查着。

刘小奇则站在牛红梅的身后,抚摸牛红梅那条粗黑乌亮的辫子。刘小奇用手掂着辫子说,宁门牙,你说这条辫子漂不漂亮?比李铁梅的那条还要粗。宁门牙的目光一个闪亮,但立即又收回去,放到他的脚尖上。刘小奇说宁门牙,你看我们的姐姐是不是很漂亮?宁门牙你怎么不说话?你哑巴啦?你低着头是怎么回事?像是害羞的样子,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温驯过。你打了那么多架,抱过那么多姑娘,难道你还怕我们的红梅姐姐?你是不是爱上她了?宁门牙说闭上你的臭嘴,否则我就……宁门牙扬起他的铁拳,朝刘小奇晃动。牛红梅说你们要打架呀,你们可别在屋里打架。牛红梅说话时,眼睛始终盯着布料,手里的剪刀正以每秒一寸的速度向前推进。

刘小奇从我家的餐柜里找出半瓶白酒和两个杯子,邀宁门牙坐在沙发上开始喝酒。我并不知道餐柜里有半瓶白酒,但是刘小奇知道。刘小奇和江山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我父亲失踪,知道我姐姐漂亮,知道我母亲改嫁,知道我家的抽屉里塞满连环画、避孕套,知道餐柜里有酒、床底下有一只偷来的皮球。他们知道的,有时我还不知道。

金大印和母亲何碧雪踏进门来,母亲手里提着几个香甜可口的面包。看到满屋子的人,母亲略略有些惊讶。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向所有陌生的面孔点了点头。母亲解开手里的塑料袋,面包的香气破袋而出,整个客厅里的空气快要燃烧和爆炸了。我感到那些香气不是来自母亲的口袋,而是来自四面的墙壁。我咂着嘴,拼命地吞食香气。母亲掰开半个面包递给我,说我们不知道有这么多客人,只买了三个面包,你们每人吃半个,我们已经吃过了。

除了金大印和母亲,我们每人拿着半个面包。面包香气扑鼻。母亲和金大印的目光在我们的手上滑来滑去,从他们的眼珠里我看到了他们的思想。他们舔着嘴唇的舌头告诉我,他们没有吃过面包。

没有人跟金大印说话。金大印说我先走一步。母亲说你先走吧,等会我自己回去。金大印健康的身体晃了出去。刘小奇的身影晃了出去。牛青松、宁门牙和江山也先后晃了出去。我紧跟他们的步伐。客厅里只剩下母亲和牛红梅,他们像谈论天气一样,开始谈论餐桌上的布料。

江山抡起铁棍横扫金大印的双脚。金大印一声惨叫扑倒在地,像一条被火烧着的虫子,身体慢慢地弯曲,嘴里不停地叫着妈哟,妈哟……他年纪那么大了,还念念不忘他的妈妈。宁门牙冲到马路中间,像踢足球一样踢金大印,说你们都快过来踢球。我跟随牛青松他们围上去,每人在金大印的身上踢了一脚。

金大印双手抱头,在马路上滚动着。他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我?宁门牙把脚踏在他的胸口上,说老子是宁大爷,从今晚起,不许你再去勾引女人。金大印说你是哪家的宁大爷,我怎么不认识你?宁门牙的脚往金大印的胸口跺下去,金大印再次发出妈哟的喊声。喊叫中,金大印双手抓住宁门牙的一只脚,眨眼之间,宁门牙被掀翻,金大印站立起来。宁门牙说你敢打老子!金大印说让你尝尝金大爷的厉害。宁门牙翻身站立,双脚尚未踏稳,脸上便接住金大印重重的一拳。宁门牙口吐血沫,一颗明亮的硬物从嘴里飞去。宁门牙说你们站着看什么?老子的门牙被他打掉了。我们一哄而上,像饥饿的人争夺面包,金大印的头发扑进我的手掌,牛青松俘虏他的双脚,江山抱住他的腰杆,刘小奇抓住他的手臂,每个人都生怕自己的双手落空。我们把他抬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如此反复数次,就像扔一只装满水泥的纸袋。纸袋发出尖利的声音:妈哟,我的骨头断了。妈哟,我的头快裂开了。妈哟,你们杀了我吧,妈哟妈哟妈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