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兰子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开工前的第一场风波是由蛤蟆滩七爷爷的石碑引起的。自从七爷的“大铁锅”被挖掘出来,在小学校裴校长那里被人砸碎,怕七奶奶伤心,疙瘩爷让人在这里立了一块石碑。几年过去了,小小纪念碑几乎被村人遗忘了,那天小林先生视察工地看见那石碑,也没细瞅,就下令将把它挪到了老河口的河堤上。消息也不知是怎么传开的,一下子传到了七奶奶那里,七奶奶拄着拐杖就气乎乎地找疙瘩爷。疙瘩爷见到娘,听说石碑被拆了,自然要站在娘这边说话,他觉着日商财大气粗忘乎所以,简直是拿他这个村长不当干部。疙瘩爷想率先找到麦兰子,麦兰子不在,他就直接找到小林先生质问:“小林啊,为啥要把俺爹的石碑搬走?”小林先生一时愣住了,他早把石碑的事情忘记了,拍了半天脑门还糊涂着。疙瘩爷把小林先生拉到了蛤蟆滩现场,小林先生这才想起来了。小林先生解释说: “石碑那块地要建车库的。”疙瘩爷涨成一张猴腚脸说:“你听着,就是车库挪地方,也不能挪石碑!”小林先生断不透里边的玄奥,问:“为什么?”疙瘩爷说: “因为你是日商!”小林先生又懵着问:“日商怎么了?”疙瘩爷说:“那是一块啥碑,你狗日的知道不?”她拽着小林先生走到河堤上看碑。疙瘩爷把七奶奶常讲的“大铁锅”故事草草讲了一遍。小林先生听完,蹲下身细瞅一会儿石碑,顿时额头冒汗了,慌张地说:“原来是这样,我当时不知道。不知者不怪嘛!”疙瘩爷缓和了口气说:“俺娘有意见,群众也有意见呢,将来对企业也不利,快挪回去吧!”小林先生瞅瞅石碑又望望蛤蟆滩,悚悚地生出惧怕来,他想自己不能软,这些农民胆子大得能操天,第一次较量就软了,日后她们会得寸进尺,弄不好会侵吞公司利益的。小林先生硬硬地说:“既然搬了,就不能再搬回去!我想啊,把石碑再安置个地方。”疙瘩爷火了,三说两说就与小林先生大声吵起来。在工地上干活的大雄瞧见了,他想上去狠狠揍小林先生一顿。后来一想,不妥。小林先生眼下是麦兰子眼里的红人,把他揍了,麦兰子不会轻饶了他的。大雄急急地跑到筹建处,给媳妇麦兰子打了电话。麦兰子正在乡政府开一个会,听说后心里急得很,风快地回到雪莲湾蛤蟆滩。

黄昏的蛤蟆滩被雾搅得模糊了,像裹了一层厚厚的老帆布。麦兰子先听到的是疙瘩爷粗野的吼叫声,这声音像是在她脑壳上扎了一道铁链。她问清了底细,心里就来气,劝了劝小林先生,然后将疙瘩爷拉到河坡的泥坝后面说:“爷,你又发扬抗日传统了吧?日商怎么说得罪就得罪呢?你因一块石碑将外资搅黄了,咋向乡里交待?咋跟雪莲湾老百姓交待?您要这样胡来,俺就再也不管村里的事儿啦!”疙瘩爷见麦兰子挺强硬,嘟囔说:“这他妈的假洋鬼子狗眼看人低,俺不说啥,你七奶奶不依,老百姓也看不过眼哪!咱麦家人骨头也太软啦!”麦兰子咧着嘴说:“你老真蠢,简直蠢到家啦!搞经济可不是斗气儿!俺不也是麦家人吗九九藏书?”疙瘩爷不服气:“搞合资得相互尊重,俺就情愿做奴才么?”麦兰子摆摆手说:“咱不争论,你静下心来想想,想通了给小林先生把话拿回来,忍一忍,不丢人哩。”疙瘩爷闷闷地不再言语。可是,那边的大雄又双手叉腰地跟小林先生闹了起来。麦兰子急三火四地将大雄拉开来,本来是想请大雄给小林先生当帮手的,没成想大雄倒将小林先生熊了一顿。大雄不敢跟麦兰子闹,满肚子的怨气只好往小林先生身上泄了。他跟小林吵架的时候,有点像闯海拢滩,唾沫星子飞溅,引了工地上不少人围观。小林先生脸寡白,气得浑身抖抖的:“不讲理,不讲理,这都是什么水平啊?”麦兰子听见吵闹忙赶过来,看着眼前赖模赖样的大雄,猛地来了气:“大雄,给你脸啦?回去!”大雄瞪着眼睛挪开了。这就是自己的丈夫么?他咋还这么野?叫她麦兰子说什么呢?她喝住了大雄,默默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当着众人说:“大雄,你过来。”大雄看见女人眼神斜斜的,透出很怪的亮光,心里发虚,悻悻地挪过来。麦兰子很平静地站在大雄身边说:“这儿关你啥事?你骂小林先生不对,人家是客,去道个歉!”

大雄梗着脖子说:“俺不去!他咋不跟俺道歉呢?”

“人家是客,去!”麦兰子恶狠狠地说,望了他一眼。

麦兰子的眼神着实让大雄的心停跳了一下,怕了,慢慢挪着身子,挪几步,看看麦兰子,又往小林先生跟前挪几步,再看看脸色阴沉的疙瘩爷,他终于服软了,讷讷道:“小林先生,俺对不住啦!”说完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走了。

大雄走到麦兰子身边,大雄停住脚步,甩了一句:“俺可告诉你媳妇,俺不吃这憋子气了,俺不在这儿干了,俺走!俺也要当老板!”说完就走了。

麦兰子没有理睬大雄,望着小林先生说:“小林先生,日后咱是一锅水里舀瓢子,免不了磕碰,大度点,往前看吧!”

小林先生尴尬地笑笑说:“没什么,没什么。”

麦兰子很沉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