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门口,大雄正矮身往外钻,身后又荡起十三咳漏风跑气的哑嗓儿:“嗳,错啦错啦,你回来。”

大雄脸色难看,望了望十三咳,反身踱回来。十三咳笑了嘴,精精明明地说:“不,不是她克你,是,是你克她!”

“啊?狗日的!”大雄猛吸一口凉气,身架塌了。

十三咳深不可测地笑笑,嘴片片砸得很响:“大雄,你是刚强不倒汉,人好心好命好,结天缘人缘地缘。你只能克她。走着桃花运呢!”

大雄胸口窝像有一团沉重的东西死死压着,半世悲酸俱到眼底来。他旋风般地扑过去,抓住十三咳的脖领,恶摇着,像是将他精了一世的骨架摇碎:“你说,你给俺再说一遍!”

十三咳疑疑惑惑地支吾:“你这是咋啦,俺没说别的,是你克她!难道你克她不比他克你好吗?”

大雄野野地吼:“好你娘个屁,你再给俺算一遍!”

十三咳软在那里,一时空气发紧,人心似绷住了的弓。十三咳战战兢兢地说了些囫囵连片的话,如念一道收魂咒。重新卜算,没变了,还是他克麦兰子。

“狗日的,完了!”大雄怪怪异异地扭歪了脸,脚底如踩高跷似地连连退缩,源源击来的是些亘古不见的东西。他象被抽了筋骨,第一次丢了自信,他撑了几十年强悍壮美的身架竟空空的。他轰轰然旋转着身子,搅乱倾斜的一瓦屋顶很沉重地扑倒下来。

“大雄,你怎么啦?”

“大雄,你醒醒!俺没说啥呀?”十三咳惶惶地抱住他呻唤着。

过了许久,大雄终于撩开干涩沉重的眼皮:“嗳,俺再往后错一个时辰,再算算怎样。”这个时辰是裴校长的,大雄一直记着。十三咳沉吟片刻说:“哎呀,这回行啦!原来你刚才哄俺呢!”

大雄愣了许久,趴在地上没动,呆呆地看,似乎昔日看不见的一切全都裸进眼里。他说自己啥都完了,完了。麦兰子和裴校长的生辰八字怪配的怪配的。

大雄孩子般地哭了,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他脖子胸沟爬着。他过一会儿,强撑着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也没看十三咳一眼,晃晃着走了。他沉着脸穿过闹闹笑笑的人群,从饭桌上拽来了满脸疑惑的裴校长。他喊来了麦兰子,麦兰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感到大雄的脸有些怪。大雄从怀里摸出那张属于自己的结婚证书,撕下自己的照片。然后拿大掌蛮横地掰开裴校长的手指擦了一下印色,往结婚证书上一按。他将自己名字轻轻划掉,就抬头说:“裴校长,麦兰子是你的人啦!兰子是个好姑娘,跟了你,是你狗日的福气!日后你要好生待她!你答应俺,答应俺!”大雄眼眶了湿湿地亮起来。

裴校长慌了:“这是为啥?”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麦兰子以为大雄又犯怪了,骂一句:“大雄,你疯了?”

“俺没疯,疯了倒好受啦!”大雄悲观地说:“兰子,十三咳说了,你不该是俺的女人,你跟裴校长命相挺般配的!”

麦兰子声嘶力竭地吼:“大雄,你真他妈是撅嘴骡子,只配卖个驴钱!”她也支撑不住了,拿手捂住脸蛋,身子慢慢蜷下去,喉咙里挤出一串凄凄的呜咽。

大雄甩下胸前的红花,身子像得了红痨疯一样胡抖了。他扭头朝新房和麦兰子好一阵张望,甩了一串泪颗子,鼻根处涌一股热辣辣的酸涩味儿。他牙齿咬住嘴唇,倔倔地一拧身,扑扑跌跌栽进暮色里。他的身子越来越小,末了变成一粒豆点,连一个金秋时节的难忘背影都没留下来。黑黑的豆点跌落又跃起,跃起又跌落,和夜的颜色溶为一体,无声无息简简单单地消失了……

大雄走了,惨惨烈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