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保进门来时我正好无聊得很。

约好一朋友相谈事情,但此人迟迟未归,只好在他空落的客厅沙发上喝茶、抽烟,二郎腿一晃一晃,看几天以前报纸上的天气预报。

恰好程天保来了。握手、拍肩、递烟,动作幅度很大,亦很有力。

我甩了甩有点痛的手,问他怎么好几个月不见了踪影。"人都好像变黑了。还戴顶棒球帽?以前你不戴帽子的。"

他把肯定是仿冒的耐克帽一摘,露出了滑稽的光脑壳。人显得黑,亦显得疲惫,看上去像个刚刚出狱的囚徒。

从未见他剃过光头,一定有点蹊跷。果然,他说,不剃光头还真是不行,成天在山里头钻。刺蓬蓬的,剐这剐那,剃了方便。

他到山里头去做甚?

"找矿呵。"他道,"我这几个月就搞这个事。累得一塌糊涂。丢进去了一百多万。"

原来他和两个朋友,一人出资一百多万,跑到湘南的山里头去找矿。那地方出锡矿。如今有色金属原材料全世界皆涨价。一吨锡精矿卖到了七八万。

"就像一场赌博,就看赌不赌得中。"有些人,丢进去几百千把万,打出来的只是石头。有些人很走运,挖下去就是锡矿。按程天保的说法是,赌中了,比卖海洛因还赚钱。

"那你呢?"

"我呵,"他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张开,"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山里头没有电。农民进山挖矿,人力只能挖进去两米多深。地下的水哗哗渗出来,一点办法都没有。而程天保他们把电牵进了山,又买了一百多万的设备,把几个废弃的矿洞圈下来,一面拿设备挖进,一面不停地抽水,挖出下头的矿石请专家一化验,了得,竟是富矿,锡含量之高让人吃惊。

"专家说,好多年都没看到过这样的好矿了。"

"岂不赌中了呵你?"

"那要看,要把它采出来,洗出精矿,卖出去了才上得算。"

说这话时,他其实是一副蛮有把握的样子。

他说他要搭帮一位远房的亲戚。那人亦是当地农民,默默看人挖矿,看了好多年,深谙了其中的门道。晓得那个地方,下头必有内容。但他无资金,亦无设备,于是想起程天保来。

程天保算了下自己的能力。保守估计一天可采二十吨锡矿石,按哪怕十分之一的比例选矿,亦可选出两吨精矿,按每吨七万块钱计,亦可得十四万左右。一年下来,也是五千来万的进项。

啧啧啧,按他这样算,投入只有三百来万,一个月即可收回投资尚有赢利。余下的事,就是赚赚赚,赚它个盆满钵满金山银山昏天黑地人事不知。了得呵。

这事情我不懂,亦不知其真伪。我只能听,不能分辨。或许奇迹总是有的,但我通常看它不见。唯有听说。来自遥远,来自似是而非。

不过我是认识程天保的,他这个人并非吹牛说谎之人。他当过兵,亦下海做过很多生意。军人的勇毅同商人的精明他二者兼得。他因此赚到过不少的钱。他的本领有许多事实可以证明。起码他公司就有两个,车子就有三台。

他亦不是夸夸其谈的人,且行事扎实有长性。以他的性格逻辑,似所言一切是真。但在我听来,又一切如梦。瑰丽,但虚无。

虚无,又瑰丽。

我只能恭喜他发大财。我亦真的想看到奇迹,如彩虹跃起在眼前。看不看得到呢,在这真假莫辨的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