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问题问小二,等于是对牛弹琴。小二嗯嗯啊啊半天之后给出的解释是:“证明你跟日本鬼子一样痞。证明。”

“是啊是啊,那何解会一样痞呢?”

“那我就……我就……不晓得了那我就。”

“你是这样想过没有?”

小二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好像……嗯……吧。”

“你不老实小二,你妈妈的逼你不老实。”

其实小二不是不老实,小二是害臊、丢脸、内心慌乱。小二不但想过奶子,还想过屁股,想过上头的毛同下头的毛。而且想的结果是一个晚上跑两回马,半夜里起来换裤头。

小二他们从水里头上来,坐到沙滩上歇憩。只须三五个日头,他们就晒得通身篾黑,青春的皮肤渗出橄榄油来,水珠像在荷叶上滚动,滴落到身边的沙砾里,迅速蒸发掉,如青春期许多一闪即逝的念头。

他们看到施技师带着南京驴子也来游泳。南京驴子不会游,施技师在水中教她。夕阳的余晖金粉一样敷在南京驴子的清秀的脸上,远远的煞是好看。

“你莫讲,贺技师还真有本事,把这样漂亮的婆娘勾到手了。”猴子说,脸上有艳羡的模样。

“南京驴子就是我跟你讲的,介于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人,最有味。”猴子又不收学费地跟小二讲,“老子听说她跟贺技师一同进城到湖南医学院去找资料,回来的时候半路上下了车,就在豹子岭的防空洞里搞事。那是他们的头一回,真的蛮有味。”

“防空洞里未必有床铺嗳?”小二很好学地问。

“蠢卵,站着也可以搞事的。”猴子很有学问的模样道,“你没见过狗跟狗搞嗳?公的爬到母的背上,站着,从后头上。我们的祖宗还没进化成人的时候也是这样搞事的。所以后来就有了老子跟你。所以人类经常就有返祖行为。”

“啧啧啧,你晓得的真多猴子。”

“你不读书嗳。老子什么书都读。所以什么事老子都晓得。”

在这一点上猴子跟我们院子里的大毛相似。大毛比我长两岁,那时是著名的偷书贼。我们院子里的细伢崽统统给他当过搬运夫。他钻到省图书馆二楼的窗子里,我们站在下头,一边望风,一边等着从上头飞下来砖头样的书。然后他把手勾在二楼的窗台上,跳水般地直落下来,跌一屁股的泥巴同青苔,再同我们一人手里搂一大摞从胯裆部一直高过鼻头的书,趁着月黑杀人夜,风高偷书天,一路小跑溜回院子里。大毛偷的书什么内容的皆有,所以后来大毛随便你谈什么他皆是一套一套的。从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样样皆谈得出。所以后来那个只有鹭鸶腿没有头脑的细米妹子就极其崇拜他,跟他游马路的时候要他讲各种各样一半来自书本一半来自口水的故事。在细米之后是红妹子,在红妹子之后是张驴子,在张驴子之后是许吊眼皮。反正,因为他会讲一半来自书本一半来自口水的故事,他身边就永远不缺少有鹭鸶腿同没鹭鸶腿的妹子。这是最让我们院子里细伢崽们羡慕的地方,也是后来我们院子里所有的细伢崽皆喜欢读书并统统上了大学的隐秘原因。

所以小二也蠢蠢欲动,想读一些书,想变得有点学问,晓得人类的进化跟返祖行为。他跟猴子借书看,猴子丢给他一本《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第一册,封面上包了磨得起毛的解放军画报,说:“看完了再给你看第二册。”但是小二没有看第二册。因为第一册他好不容易看了四分之一就看不下去了。

“尽是外国人的名字,看了后头的忘了前头的。老子不是读书的料,记性又不好。”小二说。

“还不吸引人,”小二还说,“读不进去,懒得读了老子。”

“世界名著咧,晓得啵,蠢卵!”猴子轻蔑地说。

“哦——”

南京驴子跟贺技师在防空洞里从事返祖行为是她自己向武支书交待的。化验室马脸班长管得宽率领众姐妹尤其是红花妹子小黄杀回马枪,爬更衣室的窗子集体参观了他们的“那个”之后,此事一小时之内就传遍了整个肉联厂。武支书非常生气,来了无产阶级义愤,差点把这对狗男女送到革委会楼下关人的那排平房里去。但武支书君子有恻隐之心,想了想还是只把他们叫到车间里,一个人在他的办公室,一个人在保管室,分开来写交待材料。“写详细点,过程,从头到尾,老老实实交代跟我!深刻反省跟我!”车间里的人皆晓得,武支书表面上凶,其实骨子里还是蛮慈祥的。但南京驴子新来不久,还不了解武支书的性格,被他一吼,吓得哭起来。武支书要她老实交待,从头到尾把过程写下来,并不是出于窥私欲同窥淫心,就像现在很多扫黄的警察那样,以仔细拷问卖淫女交待苟合细节取乐。武支书要的是他们对过程的深刻反省,要的是深刻反省之后的悬崖勒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从资产阶级乱搞男女关系的腐朽泥潭中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