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围成一圈看热闹,开始圈子很大,后来越缩越小,开始圈子疏可跑马,后来圈子密不透风。只见一条裤子带着呼啸声从人脑壳顶上飞出来,轻轻飞到了半空中,飞过了铁轨,飞在了车间门外的月台上。待小二从人缝里挤进去时,望到大汉像只被松香褪了毛的猪,光赤条条,手脚皆被女人摁住动弹不得,嘴里被塞进了他的士林蓝短裤,又愤怒又无奈地闷吼着,鸡巴可笑地歪倒,被女人们嘻嘻哈哈又抓又搓,或者一拨拨到左边,一拨拨到右边。

童状元发一声喊:“一二三,跑啊!”

众女工手一松,哗地一家伙,水一样四散溅开去。

王胖子师傅笑得肚子痛,指着大汉道:“看他那逼样子,卵用都没有。”

小二就见大汉爬起来,一手从口里扯出士林蓝短裤,一手捂住被女人左左右右拨过的东西,朝天上喊:“好啊好啊好啊!老子捅你的娘啊!”好像他的敌人藏在云朵里。

王胖子师傅对小二评价道:“他那逼样子,今天晚上不阳痿你就问我。”

“阳痿是什么?”小二听不懂,脑壳仰起来,“阳痿是什么啊阳痿?”

王胖子拍拍他肩膀,“你细伢崽,以后会晓得的。以后。”

“你跟我讲噻你。莫卖关子噻你。”

可以杀出口猪的大汉还在地上捂住鸡巴一边大声叫骂,一边东张西望找寻裤子。人们皆不告诉他,人们欣赏不花钱的喜剧。只有小二走到月台底下,一跳,拣着了裤子,走到大汉跟前递给他。大汉嚎一句:“老子捅你的娘啊!”

小二听到一个人笑得特开心,回头一望,是薛军。

薛军也是屠宰车间的,跟小二一同进的厂,嘴唇一年四季有点乌紫。“老子心脏可能有毛病,医生讲过。”他每回这样来解释嘴唇的奇怪颜色。小二来采料的时候喜欢站到他跟前说一阵话。薛军拿着个喷筒站在流水线旁,喷嘴上“呼呼”地吐出尺把长的蓝火,把猪身上松香没褪净的残毛拿火燎掉。猪倒挂着一头头经过,他一手拿喷筒,一手戴橡皮手套,抓一只猪前腿一甩,猪就旋转起来,这就是他的工序,检查有不有残毛,然后燎干净。

“一天到晚搞这样的卵事,真是没味!”他跟小二抱怨道,“抽烟啵?”

薛军是小二他们一批学徒中最早学会抽烟的。小二接过他点燃的烟,“叭”一口,呛得直掐自己的颈根,一脸涨红。薛军就笑,“慢点嘛,没来得及喊你就叭,还不是呛得鬼样的?”小二看过薛军吐烟圈,羡慕得不得了。薛军吸一大口,把乌紫的嘴巴撮尖,然后拿根指头在鼓起很高的腮帮子上轻轻点着,一点一个烟圈飙出来,像吹肥皂泡泡一样。

“这些婆娘好痞的,”薛军朝对面的几个手臂滚圆的女工说,“动不动就剐男人的裤子。”

“没剐过你的吧?”小二问,夹着烟,不敢抽,只让它自燃。

“一般不剐红花伢崽的,只剐结过婚的男子汉。好痞啊,剐了就搓男人的那东西,笑格格的,搓擀面棍一样。”薛军脸上有种神往模样,仿佛他很想也这样被那些女工摁到地上搓擀面棍。

“哪天晚上我带你到急宰间去,”薛军附在小二耳朵边上悄声道,“让你开开眼界。”

“开什么眼界?啊,开什么?”

“到时候就会晓得的你。班长过来了,班长好讨嫌的,不跟你讲了。老子要做事。”

所谓急宰间就是属于屠宰车间的另一个小规模的屠宰场,在肉联厂最里头靠围墙的角落里,除开你是这个车间上班的,否则你不会轻易上那个地方去。七八九三个月是杀猪的旺季,也是最酷热的天气。生猪从铁路上运来,从公路上运来,亦从湘江河里运来,途中有许多猪像人一样中了暑,又没有仁丹同济众水吃,只好口吐白沫,两眼血红,歪到一边,哼哼唧唧骂只有它们自己听得懂的狠话。这些猪若不及时宰掉,很可能在半夜里暴毙。暴毙的猪,只能用来熬工业用油,不可食用。所以就有这么个急宰间,专趁中暑的猪尚有骂娘的气力,赶紧宰掉。一般来讲,大热天气,急宰间一天可宰经兽医余大个拿石灰水在背上打叉以示要从重从快处理的猪两三百头,不分昼夜,三班倒地宰。来一头宰一头,来十头宰十头。

这些情形是薛军告诉小二的。薛军还说,急宰间上班的全是娘们,清一色,“我们车间几个漂亮点的婆娘都在那里。”薛军说着,脸上又是神往模样。

小二看薛军拿喷筒燎猪身上的残毛。班长叫叫嚷嚷地走过去了。一个三十二三岁的女工端着个大茶缸走拢来,问薛军:“吃茶啵?”薛军问烫不烫。女工说:“放到排风扇底下吹了一气咧,娇气鬼!”

薛军吃茶的时候那女工问小二:“你制药车间的吧,小鬼,你叫什么嗳?”

薛军抢了答:“跟我一同进厂的咧,我们玩得好,你叫他小二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