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院长说,有一个小组正在处理,我们会跟你联系的,还有卫老的一些遗物,正在作消毒处理。
紧接着,省社科联的几辆车也到了,其中一位走到赵姨面前说,赵老师,您节哀。眼下不能按常规为卫老办理后事,我们正考虑采取另一种方式来表达我们的哀思。说完,他请赵姨进到他的车里,说有一些事情要和赵姨商量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就听见了火化炉的鼓风机响起来。茹嫣就想见了炉膛里那猛然喷出的烈焰顷刻间将卫老师訇然吞没的样子。不一会儿,那种有着除尘装置的烟囱,就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茹嫣就看见卫老师在那袅袅飘升的青烟中,向天空飞去了。
十几分钟之后,赵姨面无表情地从那辆小车里出来。茹嫣赶快上前去扶住她。短短数十日,赵姨显得憔悴又苍老,步履也有些细碎了。达摩问谈了些什么,赵姨鄙夷地说,不理他们。
荒芜的田野上,阴郁的天空下,一群相识或不相识的人,在坎坷不平的坡地上静静站着,面对一座让人恐惧的大院。
一个多小时后,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从里面远远出来,他手里抱着一只深褐色的骨灰盒。赵姨在前,达摩,毛子,茹嫣殿后,向那人迎去,在大门前,那人将骨灰盒移交到赵姨手里。
那骨灰盒是热的,热得有些烫手。
走到人群前面,赵姨停下了,对大家说,谢谢大家来为卫立文送行。他以一种最孤独的方式死了,我不在他身边,孩子们不在他身边,朋友们也不在他身边。这是一个人最凄惨的离世。我不知道,在最后的那一段日子里,他会想些什么,那时候,他连打电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现在,他可以高兴了,突然间就有这么多人来送他,让他在以后的旅途中不再孤单。谢谢,我和卫立文再一次向大家致谢。
毛子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他走到赵姨跟前,向卫老师的骨灰盒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对那一片依然一动不动站着的人群说,今天来的,有我的师长,卫老的旧友,有我的同辈,卫老的学生,还有一些,我和卫老的夫人都不认识,作为一个在文革的风雨飘摇中与卫老结识、相交数十年的后生,我向各位致谢了。卫老一直是我精神上的导师,不论在那种暗夜如磐的岁月,还是在社会转型的大变革时代,我从卫老那儿得到的思想启迪,道德感召,知识滋养,都是让我受益终身的。只是我没有做得让卫老满意,我们新一代的学人,反倒是背着比卫老他们更多的重负,这一点,会让我终生不安。
紧接着,一些人也先后说起话来。他们有的发言很简短,向卫老师致以敬意,祝卫老师一路走好,愿卫老师精神永存。有的回顾了生命中某一个阶段与卫老师的一段交往。有的说到卫老师某篇文章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一个老人颤颤巍巍走到卫老师的骨灰盒前,摸了摸,哽咽说,歇息了,歇息了……孤独了一生,最后这样孤独地死了。
看着现场这种特殊的气氛,社科联的一位领导也说话了,他说,谢谢大家在这种特殊时刻前来为我们的卫老送行,我们已经准备在合适的时候,给卫老开一次追思会,到时候再请诸位前来。
另一个人走到赵姨身边,低声对她说,回吧,还有一些后事要办呢。
赵姨听懂了他的意思,她让茹嫣从那只牛津袋中,取出卫老师那件面料相同的红色情侣装,将骨灰盒轻轻包上。说,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57
几天后,医院通知赵姨来取卫老师的遗物。
卫老师遗物的移交和相关治疗情况通报,是在市卫生局的一个小会议室举行的。那天通知得很突然,就由毛子开车陪同去了。参加这次移交的还有社科联老干处的两个人。
卫老师从上一家医院转去的时候,一应物件都急匆匆一起带了过去,这些东西,都装在一只密封的塑料提袋中。医院的人将塑料提袋和一份物品清单交给赵姨说,这些都已经经过了严格消毒,没问题了。只是卫老的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已经作了销毁处理,希望您能够理解。
赵姨接过塑料提袋,医院的人说,您可以查验一下。
赵姨说,不用了,他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一位医院医政处的人介绍了卫老入院后治疗的情况。他绕来绕去说了很久,意思是卫老是从前一所医院以“非典疑似”病人转来的,由于卫老的病情复杂,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做出确诊,因此没有给他戴帽子。他想笑笑,但是很快打住,说,这样对家属好一些,眼下,一些人对这个病有偏见,连对病员的家属也有歧视。所以我们给出的结论是,慢性肺炎急性发作并发心衰。这个结论,是院里专家组一致做出的。
社科联老干处的人说,卫老是一个有影响的老前辈,他的不幸去世,是我们省理论界的一个重大损失。我们都很痛心。我们希望和家属一起,在这样全国上下同心同德抗击“非典”的时刻,为整个大局的稳定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