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晋生说,这场该死的瘟疫,要把我们的好日子耽搁了,没想到,它竟然也会让它提前,看来真是祸福相倚世事难料啊。
梁晋生几乎是刚刚上车,就来电话了,他问,在干嘛?
茹嫣说,在想你。
梁晋生说,有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已经不值一谈了,去他妈的。
茹嫣说,你真会恭维人。不过这话对。
梁晋生笑笑说,你叫得真厉害。
茹嫣问,我叫什么?
梁晋生依然坏笑,说,昨天晚上。你叫,狗也叫。
茹嫣一下脸红了,嗔怪说,你乱讲些什么呀?
梁晋生说,我都在想,联防的听见了,我可就要到派出所蹲上一夜了。
茹嫣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发出过什么声音。多少年来,自己总是像鱼儿一样沉静。丈夫曾经说过,你呀,你太温文尔雅了。
梁晋生说,我没想到,一个典雅女人,也这样率真这样任性。
茹嫣只好以攻为守,说,我也没想到,一个市长也会如此疯得像个电影里的黑社会呢。
梁晋生说,那种时候,哪还有什么市长?
电话里,不断传来各种汽车喇叭声。
梁晋生说,我还要来看你的。
茹嫣说,我等你。
电话打完,茹嫣便觉得自己的一些话竟是那么俗套。从前老是笑影视剧里的语言都是说烂了的那几个字,没想到自己一开口,也是这样。
其后几天,茹嫣一直恍恍惚惚,仿佛做了一个快乐荒唐又不堪回首的梦。奇怪的是,茹嫣并没有为自己这样一次石破天惊的行为感到有什么愧怍不安,反倒有一种孩子恶作剧后的欣快和满足。
梁晋生离去之后,不知是因为慵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茹嫣一改旧习,差不多一整天都没有清理房间,让那作案现场一直保持着。她还发现,当时小狗大约一时性急,已经将憋了一整天的大小便都拉在了沙发旁边,以前她曾为它的这种行为惩罚过它,现在她却高兴得像病人术后肠道通了气一样,赶快拿了卫生纸包好,擦净,然后将满是秽物的卫生纸放到卫生间一角,据说这样小狗以后就知道在何处方便了。
她似乎将多少年来束缚于身的那一层硬壳几下就敲碎了,那黑暗中的满腹愁绪也就烟消云散。她不断地将那天晚上的一切,从头到尾细细地回想着,她一边看着自己的作为,一边笑了。四十多岁的一个良家女子,何以一瞬间就变成这样的疯狂无忌?她想起小时候,家里那个山东老家来的保姆常常教导她们几个孩子的话,学好一辈子,学坏一哧溜。是淑女,还是荡妇?这个哈姆雷特似的问题,竟然是可以这样便捷就解开的,她觉得自己当然还是一个淑女,同时也是一个纯真可爱的荡妇。每一个淑女身上,同时还有一个荡妇,每一个荡妇呢,也都可以做一个淑女的。只要有爱。
她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心境中那种深藏的悲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自己觉得不可能再接受一个男人了,也不可能将自己再给一个男人了,每每想到男女共同生活的细节,茹嫣便觉得自己全然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在想来,她忘了如果哪一天身体内部燃起火来,那所有曾经令她畏惧的过程,就像天上下雨,地上开花一样顺理成章地完成了。没有犹豫,没有自责,没有羞涩。
小时候,吃那种金钱橘,想当然就剥掉皮吃起里面的橘瓣来,淡然无味,还有些酸涩。妈妈见了就笑,说这种橘子要吃皮的,里面的橘肉倒是不要吃了。她想,作为女人,前数十年真是过得非常的隔膜,就一直按常规吃着那淡然无味的橘肉。一开始就不知道什么地方出错了,难道真的像丈夫说的那样,让那些经典文学给害了,让柏拉图给害了?现在,她大胆地往深处想想,其实,安娜?卡列妮娜也好,叶莲娜也好,薇拉也好,那许许多多美丽高贵的女人们,该都有一样的经历。只是这类事太珍贵,不好写出来与人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