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一幢三层洋楼前停下。楼前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叫它院子只是它像院子一样有一堵墙,其实只是将洋楼和人行道隔开来而已。院子扁横,与楼房同宽,种几棵树,放几辆自行车就已经满了。茹嫣正在狐疑何以带自己到一户人家来,梁晋生说,就这里——这家女主人做得一手好鲁菜。说着就和茹嫣踏上几级台阶进去。

边厢房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听见响动就出来了,热情地叫了一声梁市长,便让他们楼上请。那老先生西服革履温文尔雅的,不多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着一口上海腔普通话。上了一道很宽的木楼梯,是一间宽阔敞亮的厅堂,厅堂的大窗户临街,放着几套咖啡桌椅。老先生将两人引到一间房里,让座,沏茶,还有古典音乐隐隐约约缭绕着,也不知是从何处发出的。房间的布置就像居家的小客厅,书柜,花架,古董格,沙发,茶几,茶水柜,各自放着该放的一些物件。

老先生问,现在就上菜吗,梁市长?

梁晋生说,上。

老先生离去后,茹嫣问,你还没有点菜呢?

梁晋生说,这里的菜是要预先点好的,点好之后,他们才去采买。

茹嫣问,这是个什么地方?朋友家?

梁晋生说,餐馆啊,不过说餐馆又好像不准确,叫它私家餐屋吧,它没有名字的,一般也不对外。

正说着,一个儒雅的女人进来,操一口地道老北京话说,梁市长来了,就两位吗?

梁晋生说,就两位。

女人说,那菜怕多了。

梁晋生说,多点了几个,吃不了,打包。我这带来的是个山东姑娘呢,平日哪吃得到这样地道的鲁菜?

女人说,行,您说打包我就踏实了。稍等就来。

说着就离去了。

茹嫣正想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没有那种店主的殷勤,便是面对市长,举止言谈也很有分寸。梁晋生就说了,今天给我们当厨娘的这位,是一个大学教授呢。

茹嫣听了一惊,教授来开这种小餐馆啊?

梁晋生说,小餐馆?可不小啊,就是那些外国领事啊,专家啊,跨国公司总裁啊,要来吃也得排队呢。她一天就只做晚餐两席,一周只做二四六三天,比那些专家门诊还难挂号。

梁晋生就说到此人背景。说她家祖上几代人都是做宫廷御膳的,清代御膳的主菜就是鲁菜。到了她这一辈才没干这一行了。但是多年来的家传手艺耳濡目染道听途说,身上就有了灵性。退休后,拿了先人留下的菜谱,严格按谱制作,果然不一般。有朋友们来,也让他们尝尝当年皇上太后吃的玩意,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后来干脆就做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收费很贵,爱来不来,没有熟人介绍,不接受陌生人的订单。还有一条,不开发票,要吃私人掏腰包。没想到这样反倒更紧俏。到这里来吃一餐饭,成了一种身份和品味的象征。有食客说笑话,这里边的每一根葱,都是有高级职称的人摘洗的。刚才那位领座的老先生是她的丈夫,一位退休的医学教授,你要是谦逊一点,还可以向他咨询一下哪些该吃,哪些不该吃。

茹嫣说,自己说是个山东人,其实除了有一半父亲的山东血缘,其余和山东没什么关系呢,连老家都没回去过,更别说什么鲁菜了。母亲是江苏人,倒是扬州菜还常常吃到。在家里,母系文化是强势文化。

说着女主人就端上了第一道菜——奶油海参汤。汤色乳白,海参黝黑,漂浮着些翠绿的葱段和香菜,极简洁。梁晋生就给茹嫣舀了一小碗。这里没有服务小姐,酒菜端上来,一切都自己动手,也自在。茹嫣用小勺往嘴里送了一口,温润鲜香,不知这清清淡淡的汤水,是如何做出此等口味的,再吃一小片海参,软而不烂,很柔和的口感,且没有一点海腥气。只有这缀着许多小突起的海参,让她记起了山东。每次父亲老家来人,都会带来许多海产,其中就有海参,大拇指头大小,一段黑木桩似的,闻闻一股咸海风味道。待到妈妈将它们发开,就一下大出许多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