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说,毛子,刚买了你的一本书。

毛子说,什么书?我近期没有出书啊?

达摩说了书名。

毛子就在那边笑起来,那样的书你还买它?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示人。

达摩说,也亏你写呢,好几十万字。

毛子说,嗨,交差交差,骗钱混生活,吃了这一口饭。上面给的任务,又给了一笔课题费。

毛子和达摩说话,从不假正经的,不摆学者名人的架子,粗话细话没个禁忌。一来两人知根知底,用不着端着。二来大俗大雅,反倒是一种风范。但这次达摩听了却不舒服得很。

达摩说,真是有钱能叫人推磨啊。

毛子笑笑说,那时候刚好分了房,也等着钱用。

达摩终于忍受不了毛子的轻佻,便硬硬地说,缺钱花,也不能拿自家安身立命的东西去换啊?

毛子说,你呀,正经起来,犹如天下第一君子!

达摩说,还有,你小子什么时候入党的?也不告知一声?

毛子想想说,搞马列的,入党是学术需要。

达摩说,台湾美国那些资产阶级,研究马列的多了。

毛子笑笑说,不一样不一样,政治生态环境不一样啊。

达摩问,哪一年?

毛子感觉出来什么,意味深长地问,你今天怎么啦?开始查我的账?

两人一直就这么带说带笑半真半假地调侃着,但话里的分量是渐渐重了。

毛子后来说,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一下,我正有事求你。

达摩问,什么事?

毛子说,我的电脑最近老出毛病,想让你帮我把系统重装一下。顺便来喝一点酒?

达摩说,我明天一早就来。

毛子说,你也是性急,宣传最高指示不过夜啊?

达摩说,趁着这股子气还没消,说给你听听。

毛子说,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毛子说,定个时间,我开车来接你。

达摩说,不用,我骑摩托。

当年,毛子考入社科院,不久卫老师也到了社科联,不是一个单位,但是一个系统,开会活动常常碰面,一些人就知道了他俩的关系。社科院的头,当年是卫老师的下属,那种背景下,理所当然地成了投井下石者。二三十年过去,待卫老师复出,他已高出卫老师一级。其后几年,虽没有直接的交往,但是各自的笔墨间,可以看出大分歧来。因时因地,各有占上风的时候,但真正手握实权的,不是卫老师。因此,许多年中,毛子在此人手下,很受夹磨,一双双无形小鞋,让毛子有苦说不出。记得一次在卫老师家里,毛子说到此人,说到此人在职称、住房、出国、评奖诸多方面对自己的干扰压制。卫老师说,小肚鸡肠。连自己都解放不了,何以解放全人类呀?你做自己的学问好了,其余的,都是身外之物,比我当年好多了。时间会给予评判的。

那些年,毛子年轻气盛,常有好文章出来。每每文章发了,毛子都会告诉“青马”几位,告诉卫老师,有时会复印了给大家寄去。然后找个机会,七嘴八舌评议一番,生发开来,很有生气。

毛子的遽然折转,始于那一次风波。熟悉他的人都有些意外。

那年六月上旬的一天,毛子的夫人小金突然打电话到达摩学校,对达摩说,你快来一下。

那几天,达摩也正记挂着毛子,怕他有个什么差池。当时都还没有家用电话,写信又怕出麻烦,正想找个不招人注意的日子去一趟,见小金来电话,便有不祥之感,立刻问,怎么啦?出事了?

小金说,这两天他有些不对头,一夜一夜不睡觉,忽然就发出一声像狼一样的干嚎。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也不做声。让他去医院,他也不理人。你快来看看他。你别说我给你打了电话啊!

达摩假也没请,立刻就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