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力一边欣赏,一边幸灾乐祸地说,只能这样了,再要好的,以后让市长给你买。

茹嫣早已糊涂,直说老妖精老妖精!

江晓力说,等你眼睛看习惯了,你就要发愁了。

茹嫣问,愁什么?

江晓力说,愁你原来那些衣物该怎么办?愁你这一身换下来穿什么?这些配套的衣衫裙裤,是不好乱穿的,不然比不穿还要让人笑。

茹嫣说,那我就只在家里穿穿,自己一个人美去。

江晓力说,只怕人家不答应呢。我跟你说,梁晋生喜欢漂亮女人。

衣物买好了,腿就有些累了。茹嫣请江晓力在商场顶楼旋转厅喝咖啡。

男人常常在宏大问题上两两认同,女人常常在生活事件中互相亲近。茹嫣和江晓力坐在百米高空,一张临窗的小桌边,看着都市的景观在脚下缓缓移动,天高云淡,尘世消遁,便有了谈话的好意境。

江晓力诡秘地一笑,说,茹嫣,没男人的日子,不好过吧?

茹嫣听了一惊,不知江晓力此话含了什么意思?便含糊说,那也是,很多不方便。

江晓力就更直露地笑了,哪只是不方便呢?俗话说,女人四十,如狼似虎。

茹嫣知道江晓力说的什么,再装糊涂也装不过去了,便说,其实,这方面我一直很淡的,我先生就常说我给柏拉图害了。所以,一个人之后,倒也没有特别的不习惯。

江晓力说,都说你们感情特别好呢。

茹嫣说,好倒是好的。只是年轻时候的那种热烈,慢慢变成日常的亲情,就好像一件瓷器,在窑里烧着,里外都通红,然后就慢慢变温,慢慢变凉,但依然是一件好看的器具呢。老那么烧着,怕不给烧化了?

江晓力说到这个问题之前,茹嫣是从来没有细想过她和丈夫之间的关系的,这像临试抽题一样,即兴答来,到底有几分是真情,有几分是应付考官,茹嫣自己也说不清楚。

江晓力倒讥诮一笑说,我说茹嫣啊,你就别骗自己了。一个女人,对自己的老公没有肉欲了,那就是真正的凉了,就别说什么好看的器具啦!

江晓力的话,触到茹嫣痛处。江晓力说的前一半是对的。丈夫去世前一些年,茹嫣真是对他很淡的,没吵没闹,甚至连有什么意见也说不上,但就是没有激情。便是他许多的殷勤,也没太当一回事。但是他从来没有恼过,说他宽厚大度,有些过奖,说他没心没肺,又太刻薄。总之,丈夫很粗放,憨憨一笑,或默默不语,便过去了。但是,一旦他离去,这把火却温温地,持久地燃烧起来,常常烧得她心里隐隐作痛。少女时,她曾经在小本本上抄过哪本书上的一句话:友谊像健康一样,只有当你失去它的时候才知道它的宝贵。她后来对丈夫的追思,也是这样。

茹嫣说,他去世之后,我倒是越来越多地想起他的好来,一直没忘了他。要不是这次你干的好事,我可能就一个人过下去了。上次梁晋生到家来,他的照片就挂在墙上。到现在都还在那儿。

听茹嫣说了,江晓力忽然就不说话了。

茹嫣忽然觉得,江晓力说这些,其实是在说自己呢,就贸然地说了一句话,听说你也一个人了?

江晓力投过来一道警觉的目光,问,他告诉你的?

茹嫣说,不是。

江晓力说,那是谁?

茹嫣竭力随意地说,如今信息社会,这样的事能瞒得住吗?

江晓力说,我知道是谁了。

到此,茹嫣才觉得自己真不该捅破这层纸。便想岔开它,一笑说,这也不是件什么稀奇事,这满天下,多少人分分合合的,社会进步呢。

茹嫣发现自己在讨好她了。

江晓力却不接她的话,脸色有些阴郁。说,想来你已经知道——

茹嫣说,知道什么?

江晓力说,你就别装糊涂啦。

茹嫣是一个撒谎没底气的人,就不作声了。

江晓力笑笑,意味深长地望着茹嫣,长长吐出一道烟气,慢慢说,对你坦白吧,我可是真想嫁给他呢。

茹嫣怯怯地问,那不是挺合适的一对吗?

江晓力又笑笑说,没那个福气。我这个人从来要强,万事不求人。就是在男女这事上,总不走运。

茹嫣说,那时你已经离了?

江晓力说,离了。我离的时候,他老婆还没死。所以这点上没有嫌疑的。

再往下,茹嫣就不知该说什么。

江晓力说,那一段时间,差不多要把人弄疯。

茹嫣只是一下一下转着咖啡杯里的勺子。

江晓力说,我们一直都熟,我是看着他从设计院的一个处室干部一格格升上来的。有一段时间,还是我老爹的下下级,后来又住一个院子,他也常来,对我们一家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