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萨克斯手已经抓住了她的双臂,她递给他的只是那天午夜的一件漂浮物而已,她只是凭着漂浮的力量,在她四周是大海的汹涌在推动着她,而她只是一只漂流瓶很偶然地就到了他身边。然而,她注定还要漂流回去,因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她在漂流着,以她的本性来说,她可能会眩晕,然而,她却固执地奔向目标。

这目标太清晰了,她想象不到方姨已在她之前回到了家,比她早两个小时,首先是汇报,此刻,这是一个用残杯、酒精、来苏水、面包屑、舌头搭在一起的世界。她只要一回到方姨的身边,这个女人总是要尽可能地使用舌头,从见到方姨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舌头就没有休息的时候。她的舌头根本就寻不到空隙,她咀嚼着舌头,从头到尾地把生活描述了一遍,关于老板的订婚戒指,当然对方姨充满了吸引力。

她是这样一种女人,她靠近李水珠,坐在她一侧,拉起她的手看,审视并端详着手上每一个骨结和纹露,当然,她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审视那只钻戒。她轻轻地摘下那只钻戒,放在自己的掌心,靠近台灯,她的明亮的眼神仿佛被灯罩放大了,她眼红,她伸出手来,把戒指戴上去,然而,那只戒指却怎么也无法戴上去,她叹了口气说:“它为什么不适合我的手,因为生活已经今非昔比了。”她把戒指重又戴在了李水珠的手上说:“二十多年前,我还没有戴上订婚姻戒指时,就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二十多年前,他根本就不知道送给女人一枚订婚戒指,因为二十多年前他一无所有。”方姨笑了,现在,关于萨克斯手的遭遇让她感到又刺激又惊讶: “谁让她找一个跳舞的女人呢?你知道,用身体跳舞的女人命很贱的,她们只是浮萍,漂在男人的身体上,就像漂在水面上的萍踪不定,所以,这桩看上去很幸福的婚姻是要出问题的。”

方姨对萨克斯手的命运产生了兴奋:“这就是你掷给他的武器,我们要将他置于死地,然而,时机未到,现在,让我告诉你母亲的状况吧。你母亲如今依然在与脑萎缩作斗争,你的继父很仁慈,我从前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他似乎对你们家庭没有多少感情和责任。然而,我也有判断错误的时候,这一次,我看见你继父和你母亲的关系,你继父为你母亲带回家了一只小鸟笼,以此唤醒你母亲大脑中的根根神经,每天的每天,那只鸟笼总是挂在阳台上,你母亲坐在阳台的躺椅里,目视着那鸟笼,几只金黄色的小鸟发出声音,那声音环绕着你母亲的大脑,会减轻她她脑萎缩的速度。我听说办案的警察依然出入你的家门,而你的母亲总是指指窗外摇摇头,她已经逐渐开始失语了,所以,你用不着害怕你母亲了。我听说在最初的诉讼笔录中,你母亲断断续续地、颤栗不安的声音中好像已经透露出事之前,你和李水苗出门的场景……好了,你用不着害怕母亲的存在了,她的神经记忆会永远地丧失,而我才是你的审判者之一。所以,我们必须合作下去。现你,你已经戴上了钻戒,你替代我戴上了那枚钻戒,你替我跟那个男人作游戏,当然,你替我与男人做的任何一桩事情都密藏在我们的档案之中。离婚期已经很近,噢,婚礼对这个男人来说很重要,20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再婚,他宁肯跟女人睡觉上床也不肯结婚,因为他并没有意识到悲哀。我知道,他生活中从来就没有缺少过女人,因为他拥有控制、驾驭女人的能力。而如今,他大约是累了,感觉到自己开始老了,而你呢?我知道,你并不是一只狐狸,当我看见你在奔逃时,你只是一只受到惊吓的猫而已。是我把你培养成了狐狸,我知道,你跟他上床睡觉时,一定像一头野狐狸,男人都需要狐狸,因为狐狸聪明而多情,因为狐狸神秘而多姿。”

一场谈论结束以后,李水珠又被老板召唤而去,现在,他们在密谈着婚期,此间,方姨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假户口册,连同原本有的假身份证就可办理结婚登记了,对于这一切,方姨直言不讳地宣布说:“我要让我的前夫知道,你进入了一个圈套,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一个骗局而已,所以,婚礼也是假的,而你必须配合我,听从我的每次摇控。”

当她掏出假户口册、假身份证和男人站在街道办事处办理婚姻登记时,他满足的目光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婚礼已订,而就在这时,方姨、老板的前妻正忙于骗局的收尾工作。她全身心地溶入了下个周末举行的婚礼之中时,已提前预购好了飞机票,她把两张飞往另一座城的飞机票紧紧地攥在手中说:“飞,是我们的翅膀,这世界制造了飞机,就是为了让我们从身心中长出翅膀,这世界如此地美妙啊,而他呢,将被我们击倒地。”击倒一个男人的预前快感是缠绕方姨的带子,它缠绕着她,使她乐不开支。而婚礼之前,老板已经不断地留下李水珠过夜。这样的夜晚并不伴随着麻木的肢体语言在度过。在她未变成僵尸之前,她的身体依然充满了灵性。何况,她和他已经开始在婚床中过夜。这房屋仿佛是一座很大的宫殿,而他却变成了她的穹窿、拱门。当他谈到欧洲度蜜月时,她想到了一种更宽广的逃路,在那时,她的身体仿佛长出了许多漫长的、神秘复杂的国境线,而他很认真,已经办好了他们的跗跨国护照,他不在时,她会推开抽屉,那出国护照就在里面躺着。

她产生了一种属于她自身的背叛,她想背叛方姨,因为出国护照就在手上,只要她同他出了国,就意味着已经摆脱了方姨,那时候她可以说服男人留在国外。这样一来,那场永远置她于死地的恶梦不就已经结束了吗?她越来越圆满地看见了这种背叛,从她的骨子里,她已经对方姨充满了厌恶,她之所以长久以来,日复一日地忍受着与方姨的傀儡关系,只是一种恐怖。而此刻,她知道男人可以帮助她纵身而去,然而,她必须将婚礼进行下去,如果按照方姨的圈套,她必须从婚礼中消失。她必须披着长长的白色婚纱消失。她必须到指定的饭店卫生间里见方姨,将婚纱换下,穿上方姨给她带去的衣服,跟随方姨直奔飞机场。

她的脸上第一次绽出了一种微笑,对着镜子,她将这微笑持续了很长时间性。然后再一次绽开属于自己的阴谋这花,并且肯定一个阴谋给她带来的快感,因为这个阴谋会沿着漫长的国境线在穿行,因为这阴谋可以辗断她与方姨的傀儡关系。那镜面映现出了她的脸,脸,这是可以决定成败的宣判书。日复一日地,我们用脸张贴着喜欢怒哀乐,脸的清澈、暗淡、狡黠、纯洁都已经显示出了效果,那就是被清除的、浩劫一空的语词,或者是另一种符号,迎接它,只有弯身迎接它才是出路。李水珠就这样从自己的意志之中生长属于自己的那朵蘑菇来了:她不再想被方姨所利用了,在她可以跑的情况下,她为什么放弃机会呢?

于是,长久以来,她第一次开始面对主姨演戏,她佯装服服帖帖,佯装像从前一样一字不落地将情况汇报给方姨,而她的内心世界却滋生出了飞机的灼热翅膀,仿佛引擎力,抛物线所设置的,圆圈,长久以来,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计划,她显得激动、焦灼,仿佛又拥有了新生。

她呼吸着这机缘的翅膀,在里间,她蠕湿的的翅膀在阳光下晾干了,羽毛绚丽,犹如她此刻的心境般明媚。她一方面佯装着攀住方姨,因为方姨扮演着她的保护神,另一方面,她出入在婚房之中,她发现了可以改变的命运,就像水一样沸腾又平静了,其间的差别就像外套与内衣的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