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也要上飞机。这是她意想不到的方式,方姨现在才打开心窍,她的心窍属于采撷阴郁花簇中的多种色泽,她因此从花簇中获利,并坚定地抓取手中的钥匙,她将打开这道门,此刻,她仿佛是怪物,在上飞机之前突然对李水珠说:“你我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交换,现在,你将帮助我去征服另一个男人,我听说他再婚之后,每天都在度蜜月。好了,你必须去让他知道生活是可以改变的,你的出现会让他由此改变生活。我知道,你为什么睁大双眼看着我,现在我应该如实地告诉你,因为我窥视到你和李水苗上了饭店,我看见你们闪进了电梯门,我开的那家小杂货铺事实上已经名存实亡,那天晚上,我恰好把小杂货铺转让出去,我回来得很晚,谁让我回来得很晚呢?是命运,是焦虑,是恐怖,还是死亡?”

李水珠开始坐立不安了,这是机场外的一家小茶馆,离上飞机还有一段时间。哦,可以颂听到飞机俯冲下地的声音,也可以听到飞机从地面上挺立起来的声音,这无疑是生活中的两极,人就生活在俯冲而下或者挺立而起的两极之中。她睁开双眼,仿佛在舞池中遇到了迷雾和障碍物,舞步开始由此混乱起来:她仿佛在望着一幕从未上演的戏剧,而主角却是她和方姨。为什么方姨今天说话的句子在变化,因为方姨脸上、身体上挟裹着一阵阴郁,毫无疑问,方姨今天把事物的真相托在了她的面前,那声音继续流动着:“我掌握了你的证据,这是最大的证据之一。因此,到了后来,在你消失之后,我才四处寻找你,寻找你简直不容易,因为你像蚂蟥一样可以吮吸,可以流窜不息。我用尽一切力量寻找你,是因为我掌握着你的证据,我一边寻找一边回忆着你青春的身体,这正是我力图寻找你的原因之一,恰好在我被仇恨和嫉妒所折磨的这二十年时间里,你出现了,我仿佛看见了一种替身,凭着你的青春、美貌、才智,你可以替我去报复三个男人,所以,我不惜一切代介的同你站在一起,失去了你,这个世界就会失去了意义,我已经等待了近20年的时光。当然,这是一种交换,你做我的替身报复我曾经拥有的男人,而我远离那证据,这就是交换。这件事情完结之后,我们会分开,我会安排好你的生活,我会远离你。这用不了多长时间,何况这种生活已经开始了,你的老板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第一次婚姻的男人,他后来抛弃了我,我们的婚姻很短暂,不到一年时间就出了问题,好了,飞机快要起飞了,让我们去登机吧。”

李水珠缓缓地站起来,她仿佛顿然间变成了一个未戴手铐的囚犯。她的脸呈现出一个囚犯的恐慌、困倦、无奈和绝望。她是这样一个女人,她已经蜕变成这样一个跟着被愚弄的命运行走的女人,她对那天午夜发生的事情,一种坠楼的声音一点也不清楚,她只记得她举起手掌朝着李水苗逼近的那一秒钟,她永远被那样的记忆所圈定。所以,她永远遭受着嫌疑犯的压迫。这恰好是她可以被另一个女人所利用的时刻。由于她逃逸的脚步声惊动了另外一个女人,由于她失去了最清晰的校正和理智的性能,她就慢慢地变成了一个病人,或者变成了一个臆想狂。

所以,她很容易被方姨所左右着,她此刻已经明白了三分之一的现实:如果她不成为方姨的囚徒,她会成为一座监狱,一个世界的囚徒。她得出的一种最大的错误在于她宁愿成为方姨的囚徒,也不愿意成为一座审判席上被众人所唾弃的囚犯。所以,她跟着方姨开始上飞机,她是一名囚犯,一名不需要佩带手铐的囚犯。简言之,她现在是一个女人的囚犯。飞机载着她,她跑不了,除非她从云雾上飞跑,除非她长出了翅膀。

否则她就会掉下来,否则,成为众人审判的囚徒之一,所以,她明白了三分之一的道理,另外三分之二的道理有待她去慢慢地心领神会。现在,她坐在飞机上喝着一杯冷饮,方姨仍然像一个母亲一样关心她,她们将直抵目的地,李水珠已经在方姨面前投降,她的心智开始变得越来越悲凉,她的老板竟然是方姨的第一个男人,难怪方姨非要到那个男人的房间中去,在打开每一个房间时,方姨仿佛是一只警犬,四处嗅着那些被锁在里面的味道。那其实是一种嗅的姿态,从时间的另一边似乎流出一些黑色的浓郁分泌物。这是一个人清除垃圾的方式,它在报复着,她让李水珠以姿性、以美貌、以年轻出现在那个男人面前,以此圈住那个已近五十岁的男人的身体。所以,刚下飞机,那个老板、那个男人便打来了电话,方姨站在旁边提醒她说:“告诉男人,你正在回家看母亲的路上,然后挂断电话,让他去猜想你回家的路。”她开始配合方姨,她的声音将方姨的用意递给了那个男人,她递给那个男人一种柔美的刺总有一天,她要刺痛那个男人的身心,于是,她挂断了电话。方姨说:“现在,你必须撒谎,哦,婚后不久她就开始对我撒谎,他的谎言总是那么严密,他背着我与另一个女人成了情妇。他不停地出入那个女人的窗户,我们的婚姻不到一年就瓦解了,他风流的本性在婚姻之前并没有被我察觉出来。现在,让我们先不谈他,让我们下飞机接触地面上的空气和尘埃。你没看见那阳光吗?20年来,一夜又一夜过去了,我正是被这些第二天出现的阳光,照耀在我窗户箱子、衣柜和乳房的阳光所感染,活到现在。所以,现在是多么好啊,我拥有了鲜活的替身,到我呼吸、出气的时刻了。我已经听说那个男人活得很滋润,活得很快活,活得很自在,活得很舒服。这正是我们前去辨认的好时刻。15年前,他抛弃了我,他因厌倦而抛弃了我,即使我们有了孩子,他仍然要抛弃我。现在这孩子在北方,在男人的父母家里,我偶尔会跟那孩子通电话,可他对我的存在是陌生,好了,我总是罗索,我们已经来到了地面,这座城对我们是陌生的,我们离婚以后,相互调离了原来生活的城市。我们都很蝗智,这明智使我等到今天。“她笑了,她有着白皙和幽秘的叹息之微笑。李水珠看着方姨,现在,她们朝着飞机场之外走去,出租车把他们带到了市中央区的旅馆。

已经到了黄昏,方姨说应该到服装市场上去,为了简洁,她们这次没有带更多的衣服。方姨的理由不在这里,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她不知道15年前的那个歌舞团的萨克斯演奏者现在穿什么衣服,过去,他总是穿着黑色、忧郁的艺术服装,头发留得很长,披在肩上,方姨说他已经不在歌舞团了,他在一家私人乐团做老板,这个世界总需要老板,男人都在一定年龄做上老板。15年前,男人已经演奏萨克斯的技巧上开始有名,所以,他总是会埋怨方姨缺乏想象力。他总是埋怨方姨在家里制造了油烟味,把洗澡水的声音放得很大。总之,他埋怨方姨俗气,所谡俗气则是一个女人在油盐茶米之中——唤发出一身的味道。她被他抛弃了,而如今,他就在这里,在这座时尚化的城市。她让她把他缠住,切入点当然是优雅,因为男人讨厌俗气,只有优雅才能战胜俗气。

首先,方姨带着李水珠开始了解这座城市,因为陌生而应该把嗅觉伸到城市的体温中去,于是,她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很快就发现了那只私人乐队,乐队经常出入于各种大型小型晚会。在之前,方姨当然已经为演员李水珠选择到了她的一层层盔甲之衣,那些柔软的、沙质的长裙,那些富有个性特殊的首饰,缀在她白皙动人的肌肤之上,缀在她富有特殊身份的身体外部。

房产商人的老板又一次来电话,这时已经是夜色弥漫的时候,方姨听到铃声就靠近她,方姨对她来说具有一种兼并的磁场,她总是在干扰李水珠的表达,她提醒她说,要继续撒谎。于是,当老板问她在哪里时,李水珠说正在洗澡。老板说:“我已经想好了,拟定了我们结婚的旅行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