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似乎每天都盼望着她回来,只要她用钥匙一打开门,方姨准会神彩飞扬地靠近她问她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问得很仔细,包括每一个细节。方姨重视的每一个细节让她感到不解,比如,方姨每天问的第一个细节就是她的老板今天穿什么衣服,心情是灿烂还是阴郁,有时候她记不住了,方姨就会埋怨她说:“你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老板的衣服和情绪,因为他的情绪只可能表现在脸上,你怎么忘了呢?不能这么粗心,在这个阶段,你的老板就是你的整个世界。”然后,方姨就问她和老板交往的另外一些细节,包括他们之间说出的每一句话。每当这个时候,方姨和她总是面对面地坐着,有时是在用餐,方姨自己做饭,方姨这样的女人竟然也会烹饪,这简直是不可理喻,每当她产生了质疑时,方姨总是说:“女人之所以学会烹饪,首先她是女人,因为女人对色香味感兴趣,女人之所学会烹饪是是因为女人在男人身边训练出来的。因为男人在饥饿时叫喊着身边女人的出场。并强行地把女人赶到厨房中去……所以,女人不应该学会烹饪,就像你这样的女人,务必不能进厨房,这个时代所谓的厨房简直是女人的地狱。女人一旦被像山羊一样圈在厨房中,男人就会嘲弄你然后抛弃你。”

尽管如此,方姨还是为她烧拿手菜,当然,更多的时候里,她们会跑到楼下一家小餐馆去用餐,他们总是选择靠近楼下的一个角落。坐在餐桌前,面对面的地交流。

方姨对她的工作环境兴趣永不衰竭,仿佛正是李水珠工作环境和她的老板组成了一个世界,让方姨乐此不疲地支配着她,指点着她的迷津。有一天晚上,她下班回来,她一回家就告诉方姨,明天晚上老板要请她一起用餐,她不知道是拒绝还是同意,她话一结束,方姨就毫不质疑地说:“当然是拒绝,学会拒绝是一门艺术,只有学会了拒绝,你的老板才会感觉到你的不可接近,你越是学会拒绝的时候,你的存在才会给你的老板带来一种神秘感,对于男人来说,简言之,对于你现有老板来说,神秘是气氛,神秘是情调,神秘是距离,神秘就是渴望。你只有在第一次拒绝了他之后,他才会对你倍感兴趣,当然,你要学会第一次拒绝他,也要学会在第二次时答应他,与他共进晚餐。

李水珠觉得方姨的话不无道理,第二天上午她婉言拒绝了她的老板,那个男人盯着她高高束起的胸部,笑了笑。她回家以后使把男人的种笑如实地描述给了方姨。方姨说:“男人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男人就是男人,他们穿各种各样的外衣,用来描述他们的本性,而你的成功与否在于能否进入男人的这种本性中去,如果你能够游韧有余地支配好、控制好一个男人的本性,那么你就不是过去和现的李水珠了。”方姨刚刚说出这些话让她感到好复杂,方妻总是会评判男人,而当她的嘴嚅动着评判男人时,仿佛建立和撑起了一座审判的大厅,这个时候,方姨就像坐在审判大厅的中央,俨然一个庄严的法官。

现在,第一次拒绝成功了,老板并没有为难她,而恰恰相反,从那以后,老板经常把她召唤在办公室,问她住在哪里?每当这时,她就会搪塞说住在亲戚家。在之前,方姨告诫她,不能轻易地说出你跟我住在一起,不能轻易地说出我的名字。更不能泄露你的住址,这是事关你成功与否的不能忽视的条件。一个女人只有否认这个男人感觉到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时候,对这个男人才肯有一种吸引力。只相隔了三个星期,李水珠的老板第二次邀请她共用晚餐。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头天晚上,方姨开始庄重起来,严肃地对对待她跟老板用餐的事情。

首先,方姨说:“这是你老板与你的单独一个人的世界,第一次用餐意味着老板已经重视你了,已经把你圈在他私人生活之中,鉴于这种原因,你必须保持女性的特征,女性最迷人的特征在于漂亮而聪明。前者你已经具备了,后者需要学习,即女性的漂亮是天生的,聪明却是学习才可以渗透出来的,你学过哲学,你比其他女性占了优势,那么你就跟老板谈论哲学好了。”方姨的脸,像一枚瓜子,尖而长,她从前应该是美人,是从水里冒出来的荷叶的那种美。如今,方姨已近五十岁,美丽并没有丧失尽,她那富有线条的脸,充满了骨感,她不停地说男人就是这样的,男人就是那样的,有一刹那间,甚至让李水珠产生了一种错觉,方姨有点像研究男性的学者,然而,她却缺乏学者们精密的理论基础,方姨也有理论,然而,这是一种尖刻的理论,甚至是一种发了酵的理论,仿佛在罐子里被盐、酒、辣椒腌制了很长时间。所以,她一旦评判男人的时刻,她的语词和精神状态总像是腌制在罐子里,冒出各种气味。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李水珠即将去约会,而此刻,她有些胆怯,她甚至想逃跑,然而,方姨总在旁边走来走去,方姨仿佛是一只打气筒,总是在她精神倦慵的时刻给她打气:“李水珠,你别无选择,我知道你已经回不去了,你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生活状态之中去,你再也无法占据你父母家里的一间房子,你妹妹死了,你成了嫌疑犯,我知道,你是嫌疑人之一,你妹妹的案卷直到如今仍没有真正在尘封起来,如果它们能像一些灰尘一样扬起来又回到尘埃之中就好了,如果它们能像花凋零一样真正在腐烂最终被人们遗忘就好了… …然而,生活不是这样的,你母亲还有别的人看见你同李水苗出去了,有人甚至已经看到你同李水苗上了饭店的电梯……哦,这一切都是谜,无人解出这个谜。而你的母亲如今已经开始脑萎缩,她将逐渐丧失记忆力,这对于你是一桩好事情……所以,你是逃犯,你现在别无选择,你也不可能回到吴学恩身边去,难道你愿意永远守候着那个行为粗鲁的男人,难道你还愿意回到每天到农贸市场拎猪肉的生活中去吗?我知道你已经回不去了,而你的老板,他快到五十岁了,依然保持着男人的气质,而且他是一个多么成功的男人,他已经发出了邀请,我听说,受到他邀请的女人并不多,因为他除了忙碌之外,他是一个很挑剔的男人,他之所以欣赏你,除了你拥有美貌之外,还有你的气质……现在,你必须学会改变命运,你必须接近他,让他为你而动情动心,这样,你就可以留在他身边了……李水珠,别回头,回过头去就是地狱,而朝前走却是天堂。”

她点了点头,她是一只泄气的皮球,经方姨一鼓动,她就不再犹豫了。方姨说话时,她的心砰然跳动、方姨不断地暗示着她的过去,那其实不是很遥远的过去,它是刚刚拉开又合拢的序幕,方姨说话时,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晚上除了母亲知道她出门之外,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人看见她和妹妹出门?那么,那个看见她们出门的人到底是谁呢?她的命运又一次被悬念、与她生命相联系的一种无法解决的人命案笼罩着。然而,方姨似乎又绕开了它们,又回到了现在,非要让她站在穿衣镜前,试穿那件黑色的连衣裙,而且方姨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可以穿黑色。第一种人她们漂亮、肤色白皙,她们一旦穿上黑色,就像女巫和幽灵,又像女王一样高贵;第二种人是遭遇过苦难的女性,她们背负着黑色的背景,并在这背景之下跳舞,她们裸着脚跳舞,身上穿着黑色的连衣裙,于是她们独特的舞姿、那种痛苦、绝望的舞姿楚楚动人,你既是前者,也是后者,所以,你最适合穿黑色的连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