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二十世纪最后一个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韩丁赶到机场时才发现自己到得太早,才想起用手机打电话向爸爸妈妈告别。爸爸妈妈利用假期去海南岛晒太阳了,明天才能回来,他在他们的电话里留了言,告诉他们他去平岭市出差了,可能有半个月不在北京。这是他从大学毕业应聘到中亚律师事务所之后的第一次出差。爸爸妈妈大概不难在他的这通留言中听出他声音中的兴奋。

打完电话,他又到机场大厅的书店里转了一圈,买了本刚刚新鲜出炉的《时尚》杂志,封面上那位不知名的女孩的脸上,挂着韩丁在见到罗晶晶之前最让他觉得自然顺眼的微笑。他站在国内旅客入口的显眼处,差不多把那一脸微笑看烦了,林必成才摇晃着骨瘦如柴的身板,拖着一只和他的体重不成比例的大皮箱,像个螳螂似的来了。林必成是中亚律师事务所的元老,也是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

他们这个事务所成立至今,也只有七八年的历史,那七八个创始人到现在也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林必成最大。两人一起办完登机手续,走到候机厅,坐在指定的登机口前,林必成才清清嗓子,向韩丁交待此行的任务。

“咱们这趟去,是平岭保春制药厂的一个案子。去年年底他们厂有个女孩在厂里的扩建工地上被人杀了。那女的是浙江绍兴去的民工,才21岁。19岁出来的,想挣钱,才两年,钱没挣着,人倒搭上了。唉!”

林必成在所里是很出名的滥情书生,身边常常女人如云。韩丁一直纳闷以他这种性格这么多年的律师是怎么当的,天天替那些杀人越货的罪犯开脱辩解,不知那丰富的情感都给谁了。他笑笑说:“既然这女的这么不幸,那咱也别给那杀人犯辩了,辩了半天不也得枪毙嘛。咱干脆省了这趟回家得了,把二十世纪最后一个春节过完了再说。”

“杀人犯?”林必成摆摆手,“哪儿啊,这案子还没破呢,咱们接的是民事赔偿这一块。这女的家属要求制药厂赔40万,制药厂不承认有责任,一分不想赔。法院已经调解一次了。现在工地上一帮绍兴籍民工闹得很厉害,法院最后再调解一次,调解不成就进入诉讼程序开庭判。我这都是第二次去平岭了。”

韩丁是昨天下午才接到老林的通知让他跟着去一趟平岭的。听林必成如上一说他倒有点奇怪:“这女的不是一民工嘛,有多少家底肯花钱到北京请律师打这种没底的官司?”

林必成又摆摆手:“哪儿啊,咱们是受保春制药厂的委托,和受害者的家属办交涉去。”

韩丁这才明白过来:“噢,咱们是被告。”

这一天首都机场候机厅里的乘客并不拥挤,飞机准点离港。韩丁歪在座位上,把早上没有睡完的觉睡完了,醒来时飞机已经降落在平岭机场。

这是一辆半新不旧的奔驰轿车,来接他们的是制药厂董事长罗保春的办公室主任,姓王,是一位40多岁外表沉稳的本地人,一见面就口口声声代表罗总欢迎欢迎,罗总正在医院吊盐水针呢,要不然他会亲自来接你们。

互相客套着,他们进了市区,拉到了老牌的平岭宾馆。下午韩丁和老林就在客房里看材料,材料主要是上次法院调解时形成的一些文字记载,还有死者亲属写给制药厂领导的信,以及对方律师的律师函,还有前一阶段平岭的新闻媒体对这个案子的一些报道等等。不过在飞机上老林就说过,报纸上那些耸人听闻的描述看不看都可以。平岭市公安局负责这个案子的小头目恰巧是老林中学的同学,上次他来平岭时还找这位同学打听情况来着,与小报炒作出来的那些新闻驴唇不对马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