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空气不冷不热,很舒服,脸上轻轻痒痒有点风。北京的风一向是被人谈虎色变的,而在春去夏犹清的五月,也变得温柔乖顺了。可徐五四真没兴趣逛公园,上午坐了五个小时火车,中午打了半场育运球:F平又渐使从长、和香吵’了—统美是精疲力尽了。他恨不得能马上爬到床上再也不起来。

杜丽明显然也没有逛公园的心情,大概只是想给自己的身心寻个清静罢了。他们漫无方向地沉默地往前走。背对着夜幕下轮廓沉重的天安门城楼,穿过幽暗而造道的曲廊,经“来今雨轩”,过“五色土”,一直走到儿童游乐场。哦,游乐场……。触景生情,壮丽明突然抽泣起来了。

“怎么了?别这样。”徐五四手足无措。

“没什么。”杜丽明用手绢不住揉着眼睛,好一会儿才低回地说:“我就是,就是觉得郑媛太可怜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管什么用……”他笨拙地劝着。

杜丽明擦干眼泪,深深吸了口气,没说话。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杜丽明开口问:“听说你把郑媛爸爸

“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呢?你难过,人家不比你还难过?你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冲你这么个熊脾气,将来谁能和你处得来?”

他知道她这话的意思,也许正因为杜丽明自己就是个脾气大民所以才更忌讳他的脾气也大、他没答她的话,心里一点像给也没有。杜丽明又把话题转开了。

“你们搞得怎么样了,凶手倒底能不能抓住?”

“不知道,现在根本不让我管这个案子的事!”

“就为你骂了人?”

“谁知道!”徐五四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没按队长的意思办,他就挤兑我!”

“那你为什么不按队长的意思办,你们公安局不是讲究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吗?

别老以为你自己什么都对。”

“有个人替朋友保管了一辆摩托车,并没有证据能说明他知道这辆车是偷来的,可我们队长硬要定人家窝赃罪,我就不同意。反正我跟那人非亲非故,连模样都没见过,沾不上袒护包庇的嫌疑,要不是为了维护法律,我管得着吗!懊,现在天天叫下面依法办事,结果你们当头儿的反倒带着头乱来,凭什么?”

“你说摩托车……?哎,我表哥就替人家存过一辆摩托车,派出所找他问过好几次了,那意思也是说他窝赃。我说了,你窝了就承认,没窝就别瞎承认,人家派出所还能凭白冤枉你呀!”

“你表哥?干嘛的,叫什么?”

“房修公司的,叫葛建元,就是草字头那个……”

峰的一声,徐五四愣住了。

葛建元是杜丽明表哥的事,徐五四只对于英雄一个人说过,谁料没出三天,不光他们组里已是人所共知,甚至在全队也不是什么秘闻了,连行政科管换饭票的老邓都大惊小怪地问过他:“怎么着,听说你们的案子上有个工作对象是你亲戚?你小子护着他呢吧!”

散了会,寻着个办公室没人的空子,他把于英雄给拽住了,恶狠狠地压着声音说:“你个漏勺嘴,以后我还敢不敢和你说事了!”

“怎么啦?”

“装什么糊涂,葛建元是壮丽明表哥的事,你不满处嚷嚷去,怎么会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嘿——,上有天,下有地,我他妈给你往外嚷嚷了一句,我是这个!”于英雄伸出一只手,巴掌朝下,五指乍开,做了个王八的形状。

他看惯了于英雄涎皮赖脸,却很少见他这样起急白脸、赌天咒地,如何能不信他呢。

“……是他女朋友的表哥嘛,人要是想老婆急了眼,谁还管你什么纪律不纪律呀,真是!”

“那也不能拿工作当交易啊,‘文化大革命’过来的这批年轻人呀,你算没法……”

看见他进来,他们尴尬地收住工各色的下巴颜,,任凭她找荒地似的把发文本在桌上摔得砰砰响,全都装聋做哑埋头各干各的事。他真是一肚子恶火无泄处,那会儿谁要是站起来申斥他一句,谁就能当他的出气筒!

舌头片子压死人,他背不了这种不明不白的黑锅。他要在队里,在会上,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当面锣对面鼓地摆出来。不错,葛建元是壮丽明的表哥,他不否认,可就算是杜丽明的亲爸爸,和他徐五四又有什么相干!他得讲清楚,他徐五四千公安十年了,有过一件河私舞弊的事没有!不信可以到他原来的派出所问问去,他从没箱害过一个好人,也没包庇过一个坏人,面对着公安人员八大纪律、十项注意,他问心无愧!可事情讨厌就讨厌在,对那些不负责任的议论,人们说了也就说了,听了也就听了,并没有谁会认真地跑来向他核对究竟,他要是一本正经地挨个儿去做通说明的解释,不但滑稽可笑,而且岂不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了吗?那才真是所谓“越描越黑”了,他不能那么冒傻气。最好的办法,最顺理成章的方式,就只有等到队里研究这个案子的时候,他把前前后后,是是非非,都说出来。反正对这些流言蜚语,他一来没那种眼不见为净的涵养,二来也不想当个三脚踢不出个屁来的受气包。

他去问过组长:‘噶建元的案子到底怎么着?老这么种着算怎么回事?”组长却反问他:“凌队长怎么和你说的?”“说以后找齐了人专门研究。”“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这案子是他亲自抓MS”

他也去找过段副队长,“郑媛案不是缺人吗,缺人为什么不让我参加?”殷副队长说:“你冷静啦?”他说:“我的检查不是早就交了?”“啊,你当一份检查就完啦?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号的,人家再有多大毛病,毕竟是有丧子之痛的,就说是人之常情吧,这时候也该安慰安慰人家才是道理,哪有张嘴就骂的?老百姓尚且懂得为人处事不能那么横,你一个公安人员,凭什么冲人发脾气!你惹完娄子一转身没事了,你知道人家受得了吗?知道周围群众是什么反映吗?跟你说吧,人家的意见大了!”

这事,徐五四理亏,当然不能犟嘴。“那您说怎么办吧,给处分也行,反正不能不让我工作。”

殷副队长未置可否地摇摇脑袋:“上次队务会研究定了,你得登门道歉去。至于能不能参加这个案子的工作,等凌队长回来再说吧。”

凌队长为一个倒运黄色录像带的案子,带着于英雄去沈阳了,徐五四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他回来,一来他无论如何得争取参加郑媛案的工作,二来葛建元这档子事也想赶快图个了结。另外,他的表还一直扣在凌队长的办公桌里呢,这些天,无论他怎么口破唇焦地跟妈解释,妈还是疑心那表早叫他给鼓捣丢了,动不动就跟他犯急。,

这天下午快五点了,他接了一个电话,是壮丽明打来的,约他下了班到崇文门的便宜坊饭店去。

“便宜坊,干吗?”

“不干吗,请你。”

杜丽明没多说就把电话挂了。

下班以后,徐五四匆匆忙忙换了件便衣,骑上车子直奔崇文门来了。他记不清这是不是壮丽明头一回使用他这个电话号码,过去一向是他打电话找她的,如今谈情说爱,真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女跑男追,已是约定俗成的公式。何况壮丽明的脾气,就是真喜欢上谁,也绝不会上赶着去追,她是那种端着架子等男的追她的主儿。

今天抽的是什么疯?又打电话,又请吃饭,他的生日?早过了呀。

赶到便宜坊饭店,杜丽明正推着自行车在门口等他呢,见了他就不耐烦地说:

“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闯红灯,叫交通警给扣了呢_今天街上查得持严/’

看着壮丽明推起自行车,边说边往马路沿走,他才知道她并不准备在这儿打牙祭,便问了一句:“上那儿?”

“跟我走吧,反正今天保准让你吃上烤鸭。”

杜丽明率先骑上车子,领着他往南,又往东,不大会儿进了一片楼区。他跟着她把自行车锁在一个楼门口,上了二楼,见杜丽明敲门,他问:“这是谁家?”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天色已经全黑,楼道里没灯,暗得看不清人的眉眼。楼梯拐弯儿的地方肯定难了太多的东西,五四上楼时撞在上面,八成蹭了一裤子灰。房门开了,屋里的日光灯很刺眼,把开门的人衬出一个近黑的轮廓。徐五四只听到一迭声的“请请请”。是个男的,嗓门挺粗。

这是那种单居室的小单元,门前的过道很窄,只有一个人转腰的容量,还被凌空晾着的几只袜子、裤权之类的东西拦做两半。徐五四一走进来,立刻被一股子酸不溜丢的气味罩住了,像是被窝儿里才有的那种恶臭。走进房间一看,更乱,制览一圈,又实在没几样家什,床、桌子、柜,一看就知道都是自己打的,样子俗、活儿也粗。墙角斜着一捆用铁丝拢起来的木料,旁边还放着几只蒙着厚厚灰尘的纸箱子,纸箱子上歪斜着一个同样尘封的大鱼缸,鱼缸里没水,却塞着一个竹皮扦的旧鸟笼子。

主人手里拎着扫把,正在扫地,地上烟头狼藉。杜丽明一进来,就大叫有味儿,埋怨为什么不开窗子。

“这木,我也才回来嘛。”主人用扫帚招呼五四,“快坐快坐,别春华乙”

徐五四这时才把他看仔细了。这人的岁数和自己差不离,身板儿却粗壮得多了;而在那颗大得出了号的脑袋上,头发却留得很短,一根根小针似的立着;一对浓浓的眉毛更是粗糙触目,象是现贴上去的两片干草,线条分明的下巴则刮得青竟让人看了不怎么舒服。人就是这样,要是长得太过“丈夫气”,反倒近于凶野了。

杜丽明打开一扇窗户,然后转过身来冲五四笑了一下,“不认识吧,我表哥,葛建元,今天就是他做东。”

“啊”徐五四愣在那儿了。在这一愣之后,他心里猛然暴躁起来,觉得自己简直就象个牲口似的,被壮丽明随意地哈喝来唁喝去,而自己的主意却一点不被她当回事。谁叫你领我上这儿来的!谁叫你领我上这儿来的!他已经非常确切地感觉到胸口上的那团无名火,正在一拱一拱地往上顶!

“坐坐坐,”葛建元殷勤的笑模样跟他那两片粗眉毛一样,就象是刚从别人脸上偷来的,和他那付“硬汉”式的尊容完全对不上号,连那客气的声音也显得过分装饰:“便宜坊太挤了,要等上座儿,人家也该到点关门了,还不如买回来家吃清静呢,真的,我就爱清静。”他匆匆忙忙用扫帚又在地上划拉了两下,便张罗着和壮丽明摆放桌子板凳。

杜丽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拳头大小、古色古香的玉石怪兽来,端在手上玩味着。

“哎,表哥,这是什么玩意儿啊,玉的?”

“哦,哦,这是人家的,假玉。快来搬桌子吧。”

杜丽明又把那图腾似的无名兽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儿,才兴犹未尽地放在五斗柜上了。

看着葛建元在桌面上摆了三副碗筷,徐五四板着面孔,说了一句:“你们自己吃吧,我吃过了。”他与其说是给葛建元难堪,不如说是跟壮丽明赌气。

葛建元稍微怔了一下,转瞬之间又恢复了笑态,“你别运了,这才七点多,你吃什么啦,怎么着嘿,不是瞧不起我吧?”

杜丽明却凝聚起一脑门警惕,在他脸上审视了一下,问:“你怎么啦?”

“没怎么,我在路上吃过了。”

杜丽明的眼睛瞪起来了,“怎么回事你,干吗这么不痛快?在单位里不顺心,别满处乱撒气呀!”

反倒是葛建元打起圆场来了,“哎,得了丽明,你赶快到厨房去把鸭子端上来吧,那么厉害干嘛,五四儿头一次来,这是跟我见生。”他在五四的名字后面故意加上了一个儿育,透着就那么亲热。

看着社丽明老大不满的样子,徐五四只好闷闷地坐下了,心里却别扭透了。在杜丽明去厨房端烤鸭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跟葛建元说。

烤鸭端上来了,金油闪亮,白煞煞的葱段整齐地码放在小碟里,旁边还放着深红色的甜面酱,荷叶饼大概刚在火上捅了一下,端上来还冒着热气呢。葛建元说还准备了几样小菜,跑到厨房里收拾去了。趁这功夫,杜丽明冲他问:

“今天又和你们队长不痛快啦?”

徐五四的目光在她脸上怨烘烘地停了片刻,才说:“领我到这儿来,事先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哪怕你跟我言语一声也好呀。”

杜丽明嘴巴动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五四明知道这种指责的口气会叫她的自尊心受不了,可他自己气起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公安人员呢,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

“葛建元和我们案子有关系你知不知道,我怎么好跑到他这儿吃吃喝喝呢?”

“哎——,你不是说我表哥没问题吗?他要有问题,别说你了,我也不会跟他有来往。人家今天不过是想谢谢你,一片好心,你也别太叫人过不去了。”

“谢我什么?你把那件事告诉他了?咳,瞧你这张嘴!”

这时,葛建元两手端着三四个盘子进来了——油炒花生米。松花蛋,还有猪头肉。他们不再往下说了,徐五四还是第一次对杜丽明这么横鼻子竖眼睛地说话,所以一肚子气似乎也消了大半,他也不能太叫丽明过不去了,葛建元毕竟是她从小相熟的表哥呀。于是他脸上的气候不再那么冰冷,甚至还站起来去接了一下葛建元手上的盘子。

葛建元又哈腰到床底下拿酒,“五四儿,喝啤的还是喝白的?”

他摆了一下手,“我不喝酒。”

“嘿,男子汉大丈夫,不喝酒?来来来,不喝不够意思,今儿嘿,我奉陪到底,咱们同醉!”

他皱着眉,他听不惯葛建元这种油里巴卿的腔调,可还是强迫自己用一种平淡的声音回答:

“我真不喝。”

“算了,表哥,喝个酒,干吗还求爷爷告奶奶的,他不喝你喝。”杜丽明看也不看他,在自己和葛建元面前各摆了一只杯子。“给我来点啤酒,一点啊。”

都落了座,葛建元高声劝菜,“来,吃吃吃。”并且率先大嚼大咽起来。

徐五四动作机械地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却不辞其味。他把筷子放下,眼睛被迎面墙上挂着的一幅油画猛地刺了一下,那是个半躺在床上的全裸体的外国女人。这画和那些家具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极不高明的自制品。葛建元注意到他的视线,也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解释说:

“维纳斯。”

杜丽明说:“表哥,你一个大小伙子的卧室,单独挂上这么一张画,实在不好,快拿下来吧,我看着都难受。”

“世界名画,外面都有卖的……”

“挂世界名画也得讲究场合环境,对不对?就冲你这猪窝似的地方,挂这画就不顺眼,听见没有,拿下来!”

徐五四却带着毫不信任的冷笑,问:“你怎么知道这是维纳斯,是你画的?”

“我哪儿有这个本事呀,是一个朋友画了送给我的。也他妈不白送,搓了我两顿饭呢,一顿新侨、一顿华都,操!也不便宜。

徐五四扭过脸对杜丽明说:“怪不得,这两年维纳斯见多了,可还没见过这么色相的维纳斯,原来出自这类手笔。”

杜丽明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犯牛脖子呢,所以没搭他的茬。葛建元很尴尬地哼哼两声,还是表现出极大的肚量,“好好好,你们不乐意看,我拿下来。”他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起身把画摘了下来,反扣着靠在柜橱边上,然后解嘲地笑道:“咱那哥们儿是业余的,画得水平不高,水平不高。”拿菜刀来,该把鸭皮片下来了。”

“我这儿有刀,”葛建元从裤兜里掏出一只个儿不算小的弹簧刀,啪地打开,就用它来片鸭皮,油腻腻的鸭皮迎刃而落,看得出,那刀子是相当锋利的。徐五四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来,吃!”葛建元张张罗罗,片完鸭皮又把荷叶饼、葱、酱一劲往徐五四这边挪,“我专门挑了只大个儿的,一只就十五块六毛八,你们就甩开腮帮子吃吧!”

徐五四用荷叶饼包了一块鸭皮,很不是味的吃了。他只盼着

能早早地结束这顿令人尴尬的晚饭。看看葛建元,这家伙吃相很

粗,自斟自饮,兴致极高,把新开盖儿的一瓶竹叶青干下去一大

半,没一会儿功夫便酒酣耳热的有几分醉相了。

“嘿,”他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把一张通红的桔皮脸凑近五

四,“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今儿我得好好谢谢你。”说完,

咕略,把酒吞下去,然后把光光的杯底儿亮给五四看,油嘴里还

打了一个异常响亮的酒嗝。

五四冷冷地说:“我不用你谢。”

徐五四身上象烧了火,象受了侮辱似的那么难受,难怪队里

的人们都知道他和葛建元的这层关系了,一定是居委会听了这小

子的胡吹,通过派出所反映到分局去的。这种无赖是什么话都吹

得出来的。他胸口上一下子凝聚起一团恶狠狠的反感和怨气,忍

不住把筷子往下一搭。

‘噶建元,我和丽明不是你那帮哥们儿,今天一块儿吃饭,

都正正经经说人话行不行?交朋友,可以,可就冲你这么一副腔

调,一来我交不起,二来,这话就难听了,你也不配!”

他正色直言,把葛建元弄得很狼狈,一脸僵笑,“五四儿,

干嘛呀,今儿可是我请你,别撕我脸呀。”不知是醉了还是火儿了,他的话直直抖。_

徐五四尽量让自己放得平静,说:“这顿饭,啊门也讲清楚,丽明事先没告诉我,我也没给你办事,没资格受请,该多少钱,我还你。”这么说了,他肚子里的怨气还是泄不出去,便又加了一句:“我是看在丽明的面上,才坐在这儿的。”

“你甭坐在这儿,你走呀,滚!”葛建元本来就不会有那种涵养,这一醉,再也顾不上装相了,脖子上红筋暴露,油乎乎的嘴巴咧着,“给你脸你不要脸,你当我待见你呀,你不就是分局的吗?老子行得正走得直的,不怵!你滚,滚蛋!”

徐五四激动起来厂‘告诉你,嘴巴可干净点。就冲你这样的,要是知道马有利那摩托车是偷来的,也会帮他藏起来,你会的!你这种人,有条件就会犯罪。”徐五四指指桌上的弹簧刀,又说:“公安局收缴凶器的通告看了没有,为什么不交?”

“我,我,”葛建元猛地站起来,把桌掀得沈咪响,一把抓过那把刀子,骂了一声:“我我找他妈宰了你!”

“你们要干什么?”杜丽明尖声大叫,从他们一吵起来,她的脸就是铁青的,不知是恨五四还是恨葛建元,端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你们还要动刀子,你们还要动刀子!”

徐五四压着火儿站起来,说了一句:“丽明,我在下面等你!”拉开门走出去了。

如果继续呆在那间屋子里,他不知道会怎么样,打起来?出人命?谁知道两个小伙子急了眼会干出什么事来!

站在楼门口,微微有凉风吹来,他张开嘴大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可胸口却激动得止不住略步地跳。周围很暗,很安静,也许是刚刚从一场暴风雨中走出来,过分的安静反而使人有点难耐。他拼命尖起耳朵,想捕捉从远处的马路上隐隐飘来的喧嚣声。现在几点了?

杜丽明很快从楼上下来了,看也不看他便去推自己的自行车。他也没急着说话,等他们默默地骑车转出了楼区,来到明亮的大马路上,他才讪讪地凑了上去。

“你这表哥,也太叫人看不惯了,和他在一起,我一分钟也忍木下去。”

壮丽明不说话。

“你生我气了吧?我这人就是脾气不好。”

杜丽明仍旧不说话,也不看他。他这时才感觉出事情有点严重,今天显然是过分伤了杜丽明了。可他匆忙间又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词儿来弥补一下,挨着她默默地骑了一会儿车,快到十字路口了,才慢瞒着问:“咱们上哪儿?送你回家?”

这回壮丽明说话了,眼睛仍旧不看他。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受不了你这样的。”

胸口又跳起来,他辨不出她是赌气还是认真的。“你别生气了行不行,怪我不好行不行……”过了十字路口,他仍然随着她,往她家的方向骑。

“你不用送我了,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也不是说你今天骂了我表哥,他现在这个样子,是该骂,我是说你这脾气,咱们俩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她是认真的,冷静的,命令式的,毫无余地盼…

徐五四的车子沉重地慢下来,呆呆地看着壮丽明一个人朝前骑去,越骑越远了。

他脑子里胡乱地闪过一个念头:

第八个是铜像……

回家的路上起了大风,他推着自行车进院儿,地上呼地卷起一片土来,麻麻地扑了他一脸,啤!

小屋的窗户上,渗着暗黄的灯光。他的家,连灯光都是寒酸的。妈正在那片iCh巨昏欲睡的灯影下眯部又纫作,天都这么确_了,……妈真是一辈子吃苦受累的命。他没去帮她,进屋便径自走到自己的床边,很重地坐下来。

从他一进屋,妈就放下针线,目光随着他,看他坐下来一语不发,才忍不住问:

“哪儿去啦?”

他一仰身躺下去了。

“嘿——,你这是怎么啦?连话都问不出来啦?大老晚的你上哪儿去啦?吃了没有?”“吃了。”他低声咕唱一句。

徐五四不想说话,他没一点心思说话,他需要安静,需要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这片暗影里,只有墙壁和他,把身心超脱到没有生命的冥冥世界中去,可是妈偏不让他安静,“你这是犯哪门牛脖子啊?”她索性走过来,一只热乎乎的手掌突然贴在了他冰凉的额头上,“病啦?还是跟丽明吵架啦?”

他还是一动不动,直到妈的手掌挪开了,才用低低的,仿佛是怕妈听见的声音说:“我们吹了。”

“啊?”妈嗓子眼儿里直哆噱,“你和丽明吹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胆怯、小心,甚至还带着点拼命做出来的笑意。在这瞬间妈也许还指望他是穷极无聊逗闷子呢,可她马上就能从他鲜明的脸色上看出真情来。他一动不动,等着她的声调陡陡地拔起来,尖尖地吊上去,就象是眼盯着一个冒了烟儿的手榴弹,憋着气等着它炸开。

“你起来,你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真话?成心不叫我舒坦是怎么着,唆!”

妈妈的火儿一爆出来,他反倒松下气来,很快,所有的委屈、闷气,一下子顶到了舌尖.顶上了脑门,身子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不知道怎么就虎虎地坐起来,破着嗓子喊了一声:

“你嚷嚷什么!”’

妈弄得一怔,立刻用嘶哑的声音拼命压过他:“养活你这么大,养活你这么大,你凭凭良心!”

他搞不清妈要说什么,可是看着那张哆哆噎喷的老脸,心忽地就软下来了,嘴里咕喀了一句:“有话说话,干嘛那么大脾气,又不是我乐意吹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好,看我今儿跟你有好脸没有?”

“她,她,”五四简直不知道怎样才说得清,“她领我上葛建元那儿去了。”

“葛建元,她表哥!”

“表哥怕什么,又不是别的,嗅,含着跟你交了朋友,连表哥都不能见啦。”

“咳,跟您就扯不清楚嘛,葛建元是流氓。”

“你少摆臭谱,跟谁扯不清楚?丽明那孩子是学校老师,能跟流氓措葛吗?”

“他一身子流氓味儿,我是干什么的,还能看不出来?”

“就算是流氓,碍你们俩什么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