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刚走进书店,林生便注意到了她,她一直用不易察觉的瞥视追随着她,那是个朴素干净学生的打扮的少女,有着一张非常年轻瓷器般光洁的脸蛋和略显单薄的但已发育的功条身材、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她的两眼黑瞳仁点一般亲亲发光,但嘴唇仿佛褪了色和周围的肤色同样苍白,这正是马林生喜欢的那型少女。每当看到这类少女,总要在他心里引起一种痉挛般的心枝和几乎辍泣的感动,犹如听到一首熟悉的旧歌看到一张亡友的旧照片。这类少女现在已难得一见了,而在他年轻的时候,比比皆是。

对女人的看法他十几的不改初衰,基本保持了当他第一次用男人的眼光世界时的审美观点,这也正是当他前妻由一个这类少女变成一个时髦娘们儿后他们之间发生问题的症结所在,他不能适应并且习惯这种不可逆转的变化。

那个少女在各大出版社柜台前走动、浏览着,不时停下来随手翻阅,马林生设计着自己的于回路线,利用各种含义不清的动作的掩护从容向她靠近。

她停在一定主要出版文学类书籍出版社专拒前,拿起一本本装横不一的新书翻看,似乎有些迷惘。看来没有一本书能马上给她一个深刻印象。照这样下,她可能一本书都不买离开这家书店。

“这本书不错。”马林生站在几步开外,一个不太产生威胁的位置,指着她正要放回书架的一本书彬彬有礼地说:“一般读者都不能理解,很少人买,但确实不错。”

“是么?”少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友好的微笑,把书拿在手里,问,“为什么?”

“因为作者过于孤芳处赏,完全忽视了或者不去管读者其实在都生活在与他不同的环境中,奉行的价值观也是千差万别,如果的缺乏带领很难本来也没举过多关注了的飘渺的思绪和心理潜流。”

“听上去你也不觉得这本书好嘛。”少女文静地注视他,轻轻说。

“这是我置向咸外的说法。如果排除消遣必读的目的,捱过那最初的半小时,你会发现这本书在牲了可读性同时赢得一种自由:最大限度,不受任何拘束地表述自己最真挚的、不经任何装饰的原始感情,你可以看到一个人赤裸裸的内心世界,从激情的角度说,充分外露的。”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少女坦率的说,“难这本书不是晦涩的么?”

“从赏心悦目的惊讶说是的。”马林生和蔼而心地说:“对多数仅抱有消磨时光的打算的人来说是的,但对少数,个别,那些渴望认识人类,了解结交另一个同类并不仅仅局限于共饮同舞的人来说——不是的。”

少女默不作声,略带困惑地翻看手里的那本书,显然她仍旧不明白马林生的话的含义,更别提那些躲躲闪闪的暗示子,马林生佶屈聱牙的长句妨碍了她收听能力。

“这么说吧,我们拿这本书作个比较吧。”马林生从收架上拿下一本近期畅销的情节小说,“这是本可读性很强的小说,任何具有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人都能毫不费力的读懂它。

但这里能有什么呢?空无一物,只有精心纺织的情节和经过概念规范的人物,尽管那些对话很精彩很俏皮,但没有一句是发自肺腑的。作者给了我们什么?什么也没给,至多是很吝墙地流露一点实感其余都是矫情。他的全部精力都用于推动情节,按逻辑的当然发展预设线索,使整个故事天衣无缝、圆满无缺。他象织手套似地编这个小说,象用一个长竹午去河里捞东西小心地保持着距离不想弄湿自己一点。布娃娃再漂亮也没有一个丑孩子嘴里的那口热乎气儿……“

“我正想找这本书,它搁在这儿我怎么就没看见。”少女殷切地抓过马林生作反面教村的那本书,随手扔开手里的那本,坦然地十分感谢地望着马林生,“我到处,就想买这本书。”

马林生有些失望,但作为一具书店营业员他又不能拒绝出售任何东西。只能趁势建议:

“这还有几本这个人写的其他书,您不想看看么?”

“不,我就买这本。”少女翻看着书摇摇头。她拿着这字书拨腿要去收款台交款,抬头看到马林生颇为扫兴地站在一旁,便顺手捡起刚才他热心推荐的那本书,微笑着说:“这本我也拿去看看。”

马林生脸上露出微笑,鼓励地朝少女点点头,似有几分欣慰。

“这本书怎么样?好看么?”一个男人拿着另一本书扭过来问马林生。

“一般。”马林生简短地说了一句,撇下了那个男人走回他通常站立的位置。

身旁的几个同事似乎注意到了他刚才和少女热心的交谈,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迎着他看。

他笔直地站着,矜持地不对自己的独特行为予以解释。

少女刚才最后那近乎体贴的举动,挽回了他的全部自信。

要使生活变得美满、充实多么容易,只需要一个微笑,一份无声的承认和不言喻的肯定。他用一种倾心和感激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少女挟了书袅婷地飘然离开书店,汇入门外灿烂阳光下的人群。他有几份伤感又生出几份纪想:如果给他机会如同那本晦涩的书终于被人读了进去,他将像一只孔雀寻样旋转着开屏,把那身绚丽多彩的羽毛尽情展现在肯欣赏他的那个人面前。

这时,有人喊他去接电话,电话是马锐的老师打来的,请他立即到学校去一趟。

马林生与其说是忐忑不安和如说是怀着腻歪的心情冒着正午的矣阳赶到了学校,他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粗鲁的召唤。

他很熟悉老师们打电话给他时使用的口气和措辞,这大都表明并非儿子出了人身事故,仅仅是冲撞了老师或是犯了什么小错。老师们想要通过家长使其就范,他在这些老师眼里无异于一辆召之即来的消防车。

他进学校大门时正是下午上课前,三五成群午睡初起没精打采的学生背着宙重的书包络绎不绝地从各胡同口涌出来向学校方向走。操场上空空荡荡,进校的学生躲在楼的阴影不聊天、打闹。这是所破破烂烂的学校,所有建筑和操场上的体育设施都显了年久失修和使用过度的颓旧。篮球架上的球筐锈迹班班球网中是几缕;教学楼的玻璃自下而上都有缺损窗框也都油漆剥落露出木的本色;只有操场旗杆的国旗簇新完整,在弥漫着尘土的烈日下鲜艳无比。

黑黢黢的走廊里沿墙站眉眼不清的孩子,尖声笑叫着,互相用身体挤来挤去,当他走这过时,听到一群男孩子在他身后起哄。

年极办公室里阳光充沛,但桌椅大都陈旧不堪,式样五花八门,紧紧地拼凑在—起,墙也显得不干净,钉着乌七八糟的表格宣传画和镶着镜框的各种奖状。

办公室的气氛就像公安局的预审室,七八个老师表情严厉地胡乱坐在果前,几个女的鬓发凌乱如同刚进行过一场撕打,脸色在如此强烈的妲光下仍然显得灰暗。

可想而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什么样的混乱。

马锐单独坐在办公室的一角,脸像哭过,有些脏,看样子午饭他也没,吃,又不知如何大叫大嚷地奋反反抗过,此刻显得疲惫萎顿眼睛仍然灼灼有神。

“你是马锐的家长?”一个未老先衰的眼神冷酷的中年男人向马林生为,冷冰冰询问。

马林生认识他,他是该校的教导主任,马林生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但每次他都装作是跟马林生头一次见。

“你儿子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教导主任严肃地说,那样子就像个面对一桩骇人听闻的罪行的公诉人,毫不掩饰他作为一个正直的执法才的愤慨。

“刘老师,你来讲事情的经过吧。”他转身对一个胸部肥大的女老师说。

“让他自己说!”这位妇女由于一疏于整完全变形的电烫短发参差不齐地悬垂于脑前脑后显得有此逊遢,她显然是当事的一方,至今余怒未消,气咻咻瞪着马锐。

马锐一声不响。

“你怎么不吭声了?你不是有理么?”这位于优势地位的中年妇女奚落着那个孩子,“刚才的凶劲儿到哪儿去了?有理应该理直气壮嘛。”

还是马锐的班主任,那个和马林生住街坊的李老师对马林生叙述一事情发生经过。

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政治课,由这位过去一直是语文老师的刘女土讲课,对马锐这个年龄的孩子讲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未免深奥了一些,因而政治课主要是进行简单的、是非鲜明的爱国主义教育。具体到讲课内容就是帝国主义侵华史、从本世纪初到共产党在全国夺取改权前中国人民所遭受的耻辱,一个又一个的不平等条约和一次又一闪的大屠杀。

这位刘老师大概性于声情并茂型的,为了使那些枯燥的日期、统计数字显得生动有趣,讲述中加入了相当的演染和议论,在挟击帝国主狰狞嘴脸时她使用了“恬不知耻”这个成语,但她把“恬”字念成了“刮——刮不知耻。其实这也没什么,每个人有口误的可能,翻开《新华字典》的任何一页都有叫多数人不认识念不出来的生字,谁叫我们民族语泄丰富的?况且这个字念错并不影响整个意思的表达,本来可以混过去的,大概这位自信的刘老师的反覆强调了这一有力的词组,结果……

说到这儿,这位李老师有些语焉不祥了,大致可以猜出、坐在底下听讲的马锐举手了,纠正了老师的读音。他的方式无从体察,想必是彬彬有礼的,因为刘老师开始并没生气,只是叫他坐下有问题课下提,不要影响大家听讲。接着,也许是刘老师再一闪使用了“刮不知耻”可以肯定,不是有意挑衅,谁会坚持错误呢?完全也只能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这下,马锐可揪住不放了。”李老师说。

他在座位上大声说(未经允许):“老师,念错了。”

可想而知,教室里响起了低低的窃笑,那一双双注视着老师的眼睛也失去的敬畏,充满一嘲弄。

刘老师在讲台上破有些下不来台,但她不审克制住了(多有涵养),她耐心、和颜悦色对马锐说:“请你不要影响课堂纪律。我说过了,你有问题可以下课后到办公室来找我交换看法,现在请你专心听讲。”

不能说老师没做到仁至义尽,这会儿不能变的道理也讲了,但年轻人呵就是不知深浅得理不让人,马锐这时开始变得无礼继续在座位上大声说:

“老师你错了,这用不着下课后再交换看法,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新化字典》那字念‘恬’而不是‘刮’。”

他有意示威似地着一本打开的字典远远地指给老师看。

“我并不是爱面子不肯认错。”胸部肥大的刘老师对马林生申明。“我是为了能把课讲下去,不能因为我俩的争论耽误其他几十位同学的宝贵学习时间,当时课堂已经有些乱了。”

同学们交头接耳、嘻嘻哈哈,课堂上一片嗡嗡的低语声。

一部分同学继续看着老师,不少同学扭过脸笑嘻嘻地看马锐。

“有的同学就是爱显示自己,好像自己比谁都聪明。你真懂了么?你要真的全懂了那你还坐在我这儿干吗?不要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眨着谁都不如你,这种自以为是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老师最不喜欢,这种人将来没什么出版!”

“老师,到底谁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又最爱显示自己?”

马锐笑着大声说。

接下来就变成两个人面对面互相点着名的交锋,步升级。

“马锐,你不愿意听讲,你可以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我没有不愿意听讲,是希望你讲得更好一点。”

“你出去,我现在请你出去,马锐同学!”

“我不出去,我有权利坐在课堂里,刘桂珍老师——我交了学费。”

“如果你不出,这堂课我就不讲了,同学们,你们这堂课无法上下原因完全在马锐,你们是想氢课继续上下去呢还是听任马锐一个搅得你们谁都无法上课?”

“我们听任马锐搅得我们谁都无法上课。”一个调皮的男生回答。

全班哄堂大笑。

“你不讲课是因为你没有能力讲下去了。像你这种水平不讲也好。讲也误人子弟。”马锐在哄笑中添油加醋地说。

“听听,狂成什么样儿?”刘桂珍恨恨地对马林生说,“这样下去还得了?”

此刻的刘老师已是气急败坏,她竭力用盖过全喧嚣的高音尖叫:

“班干部,班干部站出来!班干部在哪儿?维持一下秩序。”

在她犹如蜂蜇般不停的尖叫声中,坐在靠墙那排座位的夏青不情愿地站起来,用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对笑闹的全班同学说:

“你们别闹了。”

她的声音几乎被一阵更大的笑声淹没了。一些孩子在暗中跺脚,拍打课桌底板,教室像一间木工房似的回荡着各种嘈杂的声响。

似乎为了不被同学们划为异类抑或是对马锐抱有同情,夏青对这片混乱场面妥赤地笑了笑,“这个班历来是全年纪纪律最差的班,班干部软弱、涣散、起不到带头作用。甚至有时还对落后同学随声附和,不敢挺身而出同不良的倾向作斗争,造成歪风邪气占上风。”刘桂珍大的胸部一起一伏,几星唾沫溅到了马林生脸上,她扫了眼耷头坐在一边的马锐,“就是有那么几个害群之马。”

刘桂珍抱起讲义紫涨着验冲出教室,肋帮子上的肉因为愤怒哆嗦着如同受到一阵阵电击。

当然,这场课堂骚乱的结果,就是威严的,人见人怕的教导主任亲自出马,把马锐和那个帮了一句腔对骚乱的扩大起了推波助澜作用的男生带离了现场,恢复了教室秩序。

更严重的事情在后面。

本来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全体老师的义愤。在这个普通的不在重点之列的胡同学校内,这类课堂纠纷是天天都有,司空见惯的。这还不是最恶劣的,上星期另一个班的男生还曾经在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字时从后面用弹弓向老师射击。

马锐和另一个男生被揪到老师办公室的最初,其他老师并没有介入,争论基本上局限于刘桂珍与马锐之间。连教导主任那时也不过是扮演一个略带倾向性的促裁人的角色,主要是听取双方陈述。后来,争执愈来愈激烈,双方各不相让。马锐坚持老师那个字确实念错了,他提出纠正无可厚非,只因老师坚不认错交旁敲侧击以撵出教室相威胁才造成后来的大乱。

而刘桂珍则一口咬定马锐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有意制造事端,并在老师的再三忍让下步步进逼、得寸进尺,公然当着全班同学对老师采取极不恭敬的态度,几次打断老师的讲课,以至酿成后来不可收拾的局面。大概双方的言词彼地的已激烈到一定程度,刘桂珍似觉辅以手势的必要,于是发生了一些推操。肯定是很轻的,与施毫不沾边至多只说明对方欲辩无言的焦躁和恼火。但这时,马锐说了一句至淫至秽的话:“你怎么跟泼妇似的?”

“泼妇,你知道什么是泼妇么?”教导主任正儿八经的问听着无动于衷的马林生。

“大概是指很厉害的女人。”

“不对,很多人都不了解这个词的完整含义,教导主任颇有几人分炫耀地说,”泼妇除了形容这个女人很厉害很不讲理同时还含有这个女人作风很不正派在上面乱搞的意思。“

显然,这一不负责任的诋毁和控不仅使一向清白的刘老师一怒冲天,同时也激怒了所有在场的和刘桂珍同亲年龄同样身份的妇女们,这无异于是对女老师这种特别需要尊重特别需要与高联系在一起的女性的集体侮辱。

后来发生了什么,没人再对马林生述说。明摆着,妇女们制服这个喜欢逞能的男孩儿,作为政策的一种体现,她们从轻发落、放走了那个态度好的男孩儿,而把这个过分猖狂的从严对象一直扣着等到他父亲到来再会商惩罚措施。

“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马林生蓦地发现老师们已停止了控诉,一个具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反应,他不失时机地叫起来,脸上带着像这他这种角色此时应有的义愤。

“立刻向让刘老师道歉,诚恳地道歉,请求原谅!”他指着马锐喝令道。

“我已经道过歉了,”马锐爷脸看着墙,低声说。

“其实,我倒不需要他给我道歉。作为老师,受点气受点委屈没什么,惯了,谁让我是老师的。”

刘桂珍说到这里眼圈红了,紧绷着嘴,片刻后看着马锐说:

“老师是替你担心,你要培养自己什么品质?长大要当个什么样的人?你才这么小,可你瞧瞧你身上学了多少毛病:骄傲自大,张口骂人,不尊重老师,不尊重老师你还会尊重什么人?欺负比你弱的同学和女同学,在班里拉帮结派,煽风点火,挑动同学间的对立同学和老师的对立,发牢骚说怪话你你你还像个学生……”

“我没有”马锐竭力忍着泪,分辩道。

“还没有!还嘴硬!”刘桂珍抻着脖子逼视马锐,“事实俱在,哪天在哪儿和谁一条条都给你记着呢——该让你爸爸知道了!”

马林生此时只有低声下气份儿,他连连向刘桂珍道着歉,对所有老师赔着笑,惟怒视马锐以示他无论感情和理智上都是站在校方一边同仇乱忾。

“对不起,对不起刘老师,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你孩子的这个问题是非常严重的。”教导主任以代表校的权威口吻对马林生说,“我们学校还从来没发生过这类问题,我们学校的校风校纪一向是很好的……”

你算了吧!马林生心想,贵校妇生的聚众斗殴还少么?上个月几个学生和外校学生打架还动了刀子,不是把派出所的人都召来了么?

……所以我们对这件事不会轻易放过。已经告诉马锐同学了,让他回写检查、检查交到教导处,在检查没有通过之前,先不能来上课。“

“我回家一定督促他把检查写好,写深刻。”马林生再三表示状极宙痛。

“除了写检查,学校还要考虑难马锐同学处分,处分轻重要看马锐同学检讨的深刻程度,对错误的认识程度,但处分是一定要给的,这点请家长要有个精神准备。”

“如果认识得好检讨得深刻,处分能不能不难?咱们得为孩子前途着想。”马林生恳切地说。

“不给处分是不可能的。”教导主任抓摇头,“这事在全校的影响太坏了,教师们听说都气炸了,说这样的学生不给处分她们就不干了,寒心呐……”

教导主任抬起头镜片闪闪地看了眼马林生,“这也是为他前途着想,对他负责,让他牢主忆这次错误的教训,受个处分不要紧嘛,好好表现将来还是可以撤销的嘛,好啦,现在你可以把孩子领回去了。记着明天把检查交来。”

教导主任挥挥手就像交通警终于开恩示意声音的骑车人可以走了。

马林生在带马锐离开老师办公室时对那位刘桂珍老师有了一个粗浅的印象:她像一个家庭妇女一样既容易被激怒又容易得到满足。

“还没吃午饭吧?先去吃饭。”

在跟着爸爸回家的路上,马锐始终保持着一份与其年龄不大相称的坚忍和麻木,但马林生这一句话便使他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他们走进了一家小饭铺,马林生给儿子要了半斤机制饼子。在吃饼子的全过程中,马锐一直低着头不的辍润,捏筷子的手因为军峰颤拉几乎夹不住滑溜溜的饺子,他完全没有了早先的骄矜,十足成了一个心头笼罩着伤心,委屈和恐惧的孩子。

孩子无声饮泣的姿态所流露出的强烈痛苦,使同时在饭铺里进食的顾客以及饭铺的伙计纷纷抽来关注和怜悯的目光。

如果这是另一个人,随便什么人,哪怕就是个不相干的醉汉,马林生也会油然产生同情,起码会软下来,但这是他的儿子,一个闯了祸给他惹了麻烦而他必须对这后果承担责任的小鬼。他能怎么样?任何温情的表示都会使这个孩子受到错误的鼓励,更深、更固执地坚持和陷入与老师的对立。他会把这顿饭当成一种慰问,一种赞许,他会为得到理解而感动,不能给他任何重新获得立足之地的希望,必须使他认识到在这场力量悬殊的对峙中他只有屈服,按照对方的要求悔过这一条路可走,否则结果更坏,更无法承受。这不是个谁是谁非的问题。

马林生严厉地盯着儿子,毫不为其所动,“快点吃!别哭哭啼啼的。你觉得你干了什么光荣的事!”

父子俩回到家后的正式谈话,基本是在一种审讯与呵斥充满无情压迫的气氛下进行的,父亲几乎没给儿子任何申辩和陈述事实的机会,调子是一开始定下的。

“你说,你错了没有?”

“……我错了……可老师也有错。”

“先不要管别人,先说你自己,你错错在哪儿了?为什么错?”

“我不该骂老师泼妇。我当时也是气极了,她用劲推我,我也不知道那泼妇两字有别的意思……”

“你还气极了?你把老师气成那样儿你还急了?你的错是光骂老师么?在这之前呢?”

“在这之间我没错。我根本就不是故意气她,她的确把那个字念错了,我纠正她有什么不对?”

“你纠正她?你凭什么纠正她?老师念错了自己会改,用得着你去纠正她?”

“可她当时自己根本没意识到……”

“当时没到以后就不会意识到了?问题不在谁念错了一个字,谁都会出错,让你念一篇课文你没准比都错得还多。”

“我错了别人给我纠正我可以改呀,不像……我不会生气呀。”

“别人给你纠正老师给你纠正我可以是像你给老师纠正那样么?是同一种方式么?纠正虽人的错误这本身没错,问题是你采取什么方式去纠正,是与人为善其心希望别人改正还是逞有嘲笑、奚落、希望别人出洋盯或显示自己比别人高明?”

“我是与人为善真心希望都改正。”

“你是这么认为可老师并不是这么认为。你在课堂上连续大声打断老师的讲课给她提错,这一举动本身就说明你有意当着全班同学出老师的丑。”

“可是平时我错了,老师也是在课堂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给我纠正,为什么我就不能同样给她纠正?”

“她是老师,你是学生,这点区别你不都不清楚,我看你这么些年学也白上了。”

“老师啦?学生怎么啦?都是一们的人,谁有错误……”

“你不要说了!”马林生厉声打断儿子的话,“看来你还没学会怎么尊重老师。”

“我就知道怎么尊重趔……”

“胡说!狂妄!”儿子脱口冒出的这句大人话,今马林生又惊又怕,脸也顿时变了色。

你忽然觉得全身无力,各种铿锵,言简意赅的精确措辞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从他嘴边一下子飞走了,无影无踪了,他的大脑像沙地一样水分瞬间都漏光了,一片干涸。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像念老式电报机传送的电文纸带,一个字一个字慢腾腾地说:

“像你这样,对自己的错误,毫无认识,不词夺理,你怎么能把”检查“写深刻?”

“我也不能胡写,得实事求是。”

马林生疲惫地一笑,用可怜的眼光看了眼天真儿子。“你是不想上学了?”

本来嘛,班里的同学都可以给我作证……“

“算了算了,你先到一边去吧。”马林生不耐烦地打发开执迷不悟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