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赴京赶考,行走在一条黄色大道上。他身穿一件青色布衣,下截打着密褶,头戴一顶褪色小帽,腰束一条青丝织带。恍若一棵暗翠的树木行走在黄色大道上。此刻正是阳春时节,极目望去,一处是桃柳争妍,一处是桑麻遍野。竹篱茅舍四散开去,错落有致遥遥相望。丽日悬高空,万道金光如丝在织机上,齐刷刷奔下来。

柳生在道上行走了半日,其间只遇上两个衙门当差气昂昂擦肩而过,几个武生模样的人扬鞭摧马急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遮住了前面的景致,柳生眼前一片纷纷扬扬的混乱。此后再不曾在道上遇上往来之人。

数日前,柳生背井离乡初次踏上这条黄色大道时,内心便涌起无数凄凉。他在走出茅舍之后,母亲布机上的沉重声响一直追赶着他,他脊背上一阵阵如灼伤般疼痛,于是父亲临终的眼神便栩栩如生地看着自己了。为了光耀祖宗,他踏上了黄色大道。姹紫嫣红的春天景色如一卷画一般铺展开来,柳生却视而不见。展现在他眼前的仿佛是一派暮秋落叶纷扬,足下的黄色大道也显得虚无缥缈。

柳生并非富家公子,父亲生前只是一个落榜的穷儒。虽能写一手好字,画几枝风流花卉,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何能养家糊口?一家三口全仗母亲布机前日夜操劳。柳生才算勉强活到今日。然而母亲的腰弯下去后再也无法直起。柳生自小饱读诗文,由父亲一手指点。天长日久便继承了父亲的禀性,爱读邪书,也能写一手好字,画几枝风流花卉,可偏偏生疏了八股。因此当柳生踏上赴京赶考之路时父亲生前屡次落榜的窘境便笼罩了他往前走去的身影。

柳生在走出茅舍之时,只在肩上背了一个灰色的包袱,里面一文钱也没有,只有一身换洗的衣衫和纸墨砚笔。他一路风餐露宿,靠卖些字画换得些许钱,来填腹中饥饿。他曾遇上两位同样赴京赶考的少年,都是身着锦衣绣缎的富家公子,都有一匹精神气爽的高头大马,还有伶俐聪明的书童。即便那书童的衣着,也使他相形之下惭愧不已。他没有书童,只有投在黄色大道上的身影紧紧伴随。肩上的包袱在行走时微微晃动。他听到了笔杆敲打砚台的孤单声响。

柳生行走了半日,不觉来到了岔路口。此刻他又饥又渴,好在近旁有一河流。河流两岸芳草青青,长柳低垂。柳生行至河旁,见河水为日光所照,也是黄黄一片,只是垂柳覆盖处,才有一条条碧绿的颜色。他蹲下身去,两手插入水中,顿觉无比畅快。于是捧起点滴之水,细心洗去脸上的尘埃。此后才痛饮几口河水,饮毕席地而坐。芳草摇摇曳曳插入他的裤管,痒滋滋地有许多亲切。一条白色的鱼儿在水中独自游来游去,那躯体扭动得十分妩媚。看着鱼儿扭动,不知是因为鱼儿孤单,还是因为鱼儿妩媚,柳生有些凄然。

半晌,柳生才站立起来,返上黄色大道,从柳荫里出来的柳生只觉头晕目眩,他是在这一刻望到远处有一堆房屋树木影影绰绰,还有依稀的城墙。柳生疾步走去。

走到近处,听得人声沸腾,城门处有无数挑担提篮的人。进得城去,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房屋稠密,人物富庶。柳生行走在街市上,仕女游人络绎不断,两旁酒店茶亭无数。几个酒店挂着肥肥的羊肉,柜台上一排盘子十分整齐,盘子里盛着蹄子、糟鸭、鲜鱼。茶亭的柜子上则摆着许多碟子,尽是些桔饼、处片、粽子、烧饼。

柳生一一走将过去,不一会便来到一座庙宇前。这庙宇像是新近修缮过的,金碧辉煌。站在门下的石阶上,柳生往里张望。一棵百年翠柏气宇轩昂,砖铺的地面一尘不染,柱子房梁油滑光亮,只是不见和尚,好大一幢庙宇显得空空荡荡。柳生心想夜晚就露宿在此。想着,他取下肩上的包袱,解开,从里面取出纸墨砚笔,就着石阶,写了几张“杨柳岸晓风残月”之类的宋词绝句,又画了几张没骨的花卉,摆在那里,卖与过往的人。一时间庙宇前居然挤个水泄不通。似乎人人有钱,人人爱风雅。才半晌功夫,柳生便赚了几吊钱,看看人渐散去,就收起了钱小心藏好,又收起包袱缓步往回走去。两旁酒店的酒保和茶亭的伙计笑容满面,也不嫌柳生布衣寒衫,招徕声十分热情。柳生便在近旁的一家茶亭落坐,要了一碗茶,喝毕,觉得腹中饥饿难忍,正思量着,恰好一个乡里人捧着许多薄饼来卖。柳生买了几张薄饼,又要了一碗茶水,慢慢吃了起来。有两个骑马的人从茶亭旁过去,一个穿宝蓝缎的袍子,上绣百蝠百蝶;一个身着双叶宝蓝缎的袍子,上绣无数飞鸟。两位过去后,又有三位妇人走来。一位水田披风、一位玉色绣的八团衣服、一位天青缎二色金的绣衫。头上的珍珠白光四射,裙上的环佩叮当作响。每位跟前都有一个丫环,手持黑纱香扇替她们遮挡日光。柳生吃罢薄饼,起身步出茶亭,在街市里信步闲走。离家数日,他不曾与人认真说过话。此刻腹中饥饿消散,寂寞也就重新涌上心头。看看街市里虽是人流熙攘,却皆是陌生的神色。母亲布机的声响便又追赶了上来。

行走间不觉来到一宽敞处,定睛观瞧,才知来到一大户人家的正门前。眼前的深宅大院很是气派,门前两座石狮张牙舞爪。朱红大门紧闭,甚是威严。再看里面树木参天,飞檐重叠,鸟来鸟往。柳生呆呆看了半晌,方才离去。他沿着粉墙旁的一条长道缓步走去。这长道也是上好的青砖铺成,一尘不染,墙内的树枝伸到墙外摇曳。行不多远,望到了偏门。偏门虽逊色于刚才的正门,可也透着威严,也是朱门紧闭。柳生听得墙内有隐约的嬉闹之声,他停立片刻,此后又行走起来。走到粉墙消失处,见到墙角有一小门。小门敞着,一个家人模样的人匆匆走出。他来到门前朝里张望,一座花园玲珑精致。心说这就是往日听闻却不曾眼见的后花园吧。柳生迟疑片刻,就走将进去。里面山水树花,应有尽有。那石山石屏虽是人工堆就,却也极为逼真。中间的池塘不见水,被荷叶满满遮盖,一座九曲石桥就贴在荷叶之上。一小亭立于池塘旁,两侧有两棵极大的枫树,枫叶在亭上执手杆望。亭内可容三四人,屏前置瓷墩两个,屏后有翠竹百十竿,竹子后面的朱红栏杆断断续续,栏杆后面花卉无数。有盛开的桃花、杏花、梨花,有未曾盛开的海棠、菊花、兰花。桃杏犹繁,争执不下,其间的梨花倒是安然观望,一声不吭。

不知不觉间,柳生来到绣楼前。足下的路蓦然断去,柳生抬头仰视。绣楼窗棂四开,风从那边吹来,穿楼而过。柳生嗅得阵阵袭人的香气。此刻暮色徐徐而来,一阵吟哦之声从绣楼的窗口缓缓飘落。那声音犹如瑶琴之音,点点滴滴如珠落盘,细细长长如水流潺潺。随香风拂拂而下,随暮色徐徐散开。柳生也不去分辨吟哦之词,只是一味在声音里如醉一般,飘飘欲仙。暮色沉重起来,一片灰色在空中挥舞不止,然而柳生仰视绣楼窗口的双眼纹丝未动,四周的一切全然不顾。漫长的视野里仿佛出现了一条如玉带一般的河流,两种景致出现在双眼两侧,一是袅娜的女子行走在河流边,一是悠扬的垂柳飘拂在晚风里。两种情景时分时合,柳生眼花缭乱。

这销魂的吟哦之声开始接近柳生,少顷,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在窗框中显露出来。女子怡然自得,樱桃小口笑意盈盈,吟哦之声就是在此处飘扬而出。一双秋水微漾的眼睛飘忽游荡,往花园里倾吐绵绵之意。然后,看到了柳生,不觉“呀”的一声惊叫,顿时满面羞红,急忙转身离去。这一眼恰好与柳生相遇。这女子深藏绣楼,三春好处无人知晓,今日让柳生撞见,柳生岂不昏昏沉沉如同坠入梦中。刚才那一声惊叫,就如弦断一般,吟哦之声戛然而止。

接下去万籁无声。似乎四周的一切都在烟消云散。半晌,柳生才算回过神来。回味刚才的情形,真有点虚无缥缈,然而又十分真切。再看那窗口,一片空空。但是风依旧拂拂而下,依旧香气袭人,柳生觉到了一丝温暖,这温暖恍若来自刚才那女子的躯体,使柳生觉得女子仍在绣楼之中。于是仿佛亲眼见到风吹在女子身上,吹散了她身上的袭人香气和体温,又吹到了楼下。柳生伸出右手,轻轻抚摸风中的温暖。

此时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出现在窗口,她对柳生说:

“快些离去。”她虽是怒目圆睁,神色却并不凶狠,柳生觉得这怒是佯装而成。柳生自然不会离去。仍然看着窗户目不斜视。倒是丫环有些难堪,一个男子如此的目光委实难以承受。丫环离开了窗户。窗户复又空洞起来,此刻暮色越发沉重了,绣楼开始显得模模糊糊。柳生隐约听得楼上有说话之声,像是进去了一个婆子,婆子的声音十分洪亮。下面是丫环尖厉的叫嚷,最后才是小姐。小姐的声音虽如滴水一般轻盈,柳生还是沐浴到了。他不由微微一笑,笑容如同水波一般波动了一下,柳生自己丝毫不觉。丫环再次来到窗口,嚷道:

“还不离去?”丫环此次的面容已被暮色篡改,模糊不清,只是两颗黑眼珠子亮晶晶,透出许多怒气,柳生仿佛不曾听闻,如树木种下一般站立着。又怎能离去呢?

渐渐地绣楼变得黑沉沉,此刻那敞着的窗户透出了丝丝烛光,烛光虽然来到窗外,却不曾掉落在地,只在柳生头顶一尺处来去。然而烛光却是映出了楼内小姐的身影,投射在梁柱之上,刚好为柳生目光所及。小姐低头沉吟的模样虽然残缺不全,可却生动无比。

有几滴雨水落在柳生仰视的脸上,雨水来得突然,柳生全然不觉。片刻后雨水放肆起来,劈头盖脸朝柳生打来。他始才察觉,可仍不离去。丫环又在窗口出现,丫环朝柳生张望了一下,并不说话,只是将窗户关闭。小姐的身影便被毁灭。烛光也被收了进去,为窗纸所阻,无法复出。雨水斜斜地打将下来,并未打歪柳生的身体只是打落了他戴的小帽,又将他的头发朝一边打去。雨水来到柳生身上,曲折而下。半晌,柳生在风雨声里,渐渐听出了自己身体的滴答之声。然而他无暇顾及这些,依然仰视楼内的烛光,烛光在窗纸上跳跃抖动。虽不见小姐的身影,可小姐似乎更为栩栩如生。窗户不知何故复又打开,此刻窗外风雨正猛。丫环先是在窗口露了一下,片刻后小姐与丫环双双来到窗口,朝柳生张望。柳生尚在惊喜之中,楼上两人便又离去,只是窗户不再关闭。柳生望到楼内梁柱上身影重叠,又瞬时分离。不一刻,楼上两人又行至窗前,随即一根绳子缓缓而下,在风雨里荡个不停。柳生并未注意这些,只是痴痴望着小姐。于是丫环有些不耐烦,说道:“还不上来。”柳生还是未能明白,见此状小姐也开了玉口:“请公子上来避避风雨。”

这声音虽然细致,却使勇猛的风雨之声顷刻消去。柳生始才恍然大悟,举足朝绳子迈去,不料四肢异常僵硬。他在此站立多时不曾动弹,手脚自然难以使唤。好在不多时便已复原,他攀住绳子缓缓而上,来到窗口,见小姐已经退去,靠丫环相助他翻身跃入楼内。

趁丫环收拾绳子关闭窗户,柳生细细打量小姐。小姐正在离他五尺之远处亭亭玉立,只见她霞裙月帔,金衣玉身。朱唇未动,柳生已闻得口脂的艳香。小姐羞答答侧身向他。这时丫环走到小姐近旁站立。柳生慌忙向小姐施礼:

“小生姓柳名生。”小姐还礼道:“小女名惠。”柳生又向丫环施礼,丫环也还礼。施罢礼,柳生见小姐丫环双双掩口而笑。他不知是自己模样狼狈,也赔上几声笑。丫环道:“你就在此少歇,待雨过后,速速离去。”

柳生并不作答,两眼望小姐。小姐也说:

“公子请速更衣就寝,免得着凉。”

说毕,小姐和丫环双双向外屋走去。小姐红袖摇曳,玉腕低垂离去。那离去的身姿,使柳生蓦然想起白日里所见鱼儿扭动的妩媚。丫环先挑起门帘出去,小姐行至门前略为迟疑,挑帘而出时不禁回眸一顾。小姐这回眸一顾,可谓情意深长,使柳生不觉神魂颠倒。

良久,柳生才知小姐已经离去,不由得心中一片空落落不知如何才是。环顾四周,见这绣楼委实像是书房,一叠叠书籍整齐地堆在梁子上,一张瑶琴卧案而躺。然后柳生才看到那张红木雕成的绣床,绣床被梅花帐遮去了大半。一时间柳生觉得心旌摇晃,浑身上下有一股清泉在流淌。柳生走到梅花帐前,嗅到了一股柏子香味,那翡翠绿色的被子似乎如人一般仰卧,花纹在烛光里躲躲闪闪。小姐虽去,可气息犹存。在柏子的香味中,柳生嗅出了另一种淡雅的气息,那气息时隐时现,似真似假。柳生在床前站立片刻,便放下了梅花帐,帐在手里恍若是小姐的肌肤一般滑润。梅花帐轻盈而下,一直垂至地下弯曲起来。柳生退至案前烛光下,又在瓷凳上坐落。再望那床,已被梅花帐遮掩,里面翡翠绿色的被子隐隐可见。状若小姐安睡,此刻柳生俨然已成小姐的郎君。小姐已经安睡,他则挑灯夜读。柳生见案上翻着一本词集,便从小姐方才读过处往下读去。字字都在跳跃,就像窗外的雨水一般。柳生沉浸在假想的虚景之中,听着窗外的点滴雨声,在这良辰美景里缓缓睡去。朦朦胧胧里,柳生听得有人呼唤,那声音由远而近,飘飘而来。柳生蓦然睁开眼来,见是小姐伫立身旁。小姐此刻云髻有些凌乱,脸上残妆犹见。虽是这副模样,却比刚才更为生动撩人。一时间柳生还以为是梦中的情景,当听得小姐说话,才知情景的真切。小姐说:“雨已过去,公子可以上路了。”

果然窗外已无雨水之声,只是风吹树叶沙沙响着。

见柳生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小姐又说:

“那是树叶之声。”小姐站在阴暗处,烛光被柳生所挡。小姐显得幽幽动人。柳生凝视片刻,不由长叹一声,站立起来道:

“今日一别,难再相逢。”

说罢往窗口走去。可是小姐纹丝未动,柳生转回身来,才见小姐眼中已是泪光闪闪,那模样十分凄楚。柳生不由走上前去,捏住小姐低垂的玉腕,举到胸襟。小姐低头不语,任柳生万般抚摸。半晌,小姐才问:“公子从何而来?将去何处?”

柳生如实相告,又去捏住小姐另一只手。此刻小姐才仰起脸来细细打量柳生。俩人执手相看,叙述一片深情。

此刻烛光突然熄灭,柳生顺势将玉软香温的小姐抱入怀中。小姐轻轻“呀”了一声,便不再作声,却在柳生怀中颤抖不已。此时柳生也已神魂颠倒。仿佛万物俱灭,唯两人交融在一起。柳生抚摸不尽,听得呼吸声长短不一,也不知哪声是自己,哪声是小姐。一个是寡阴的男子,一个是少阳的女子,此刻相抱成团,如何能分得出你我。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响,才使小姐蓦然惊醒过来。她挣脱柳生的搂抱,沉吟片刻,说道:

“已是四更天,公子请速速离去。”

柳生在一片黑色中纹丝未动,半晌才答应一声,然后手摸索到了包袱,接着又是久久站立。

小姐又说:“公子离去吧。”那声音凄凉无比,柳生听到了小姐的微微抽泣声,不觉自己也泪流而下。他朝小姐摸索过去,俩人又是一阵难分你我的搂抱。然后柳生朝门口走去。行至窗前,听得小姐说:

“公子留步。”柳生转回身去,看着小姐模糊的黑影在房里移动,接着又听到了剪刀咔嚓一声。片刻后,小姐向他走来,将一包东西放入他手中。柳生觉得手中之物沉甸甸,也不去分辨是何物,只是将其放入包袱。然后柳生爬出窗外,顺绳而下。

着地后柳生抬头仰视,见小姐站立窗前。只能看到一个身影。小姐说:“公子切记,不管榜上有无功名,都请早去早回。”

说罢,小姐关闭了窗户。柳生仰视片刻便转身离去。后门依旧敞着,柳生来到了院外。有几滴残雨打在他脸上,十分阴冷。然后听到了马嘶声,马嘶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嘹亮无比。柳生走过了空空荡荡的街市,并未遇上行人,只是远远望到一个更夫提着灯笼在行走。不久之后,柳生已经踏上了黄色大道。良久,晨光才依稀显露出来。柳生并不止步,看看远近的茅舍树木开始恢复原貌,柳生感到足下的大道踏实起来。待红日升起时,他已经远离了小姐的绣楼。他这才打开包袱,取出小姐给他的那一包东西。打开后,他看到了一缕乌黑的发丝和两封雪白的细丝锭子,它们由一块绣着一对鸳鸯的手帕包起。柳生心中不由流淌出一股清泉。于是收起,重新放入包袱,耳边不觉响起小姐临别之言:“早去早回。”柳生疾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