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行政套房的双开大门被砰然推开,客务总监和佟家彦带着潘玉龙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的几个工作人员进房后快速散开,开始检查部署各个房间。佟家彦边走边对客务总监说道:“这间套房,跟1948房的内部结构和房间设施都是最接近的。”客务总监点了点头:“好!待会儿就由你总体协调掌握,各个业务部门的培训速度一定要快,要限定时间,理论的东西少讲,主要讲操作的规范和必须注意的细节。”他们说着,走进了宽大的卧室,一个主管这时正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客务总监命令:“就从卧室开始!”
就在这间套房的卧室里,潘玉龙首先从VIP的做床程序开始了这场突击培训。两名充当教官的主管你一句我一句边做边教,潘玉龙围着床仔细认真地边听边看。
“床头柜上放的是巧克力、鲜花杯、矿泉水,还有矿泉水的水杯、请勿吸烟卡、枕头上要放天气预报卡,有些是普通客人没有的。”
“还有,每次做夜床之前,一定得记住先在床头靠板上挂垫布。这种布是亚麻纱做的,是供VIP客人一次性使用的,它的作用是让客人感觉卫生,也可以保护床头板的清洁……”
“夜床的被角还是这样折法,这和普通客房一样,上面置放早餐菜单,菜单上再放晚安鲜花……”
与此同时,准备对潘玉龙进行培训的各个工种的专业人员陆续到达这间套房,套房的门厅和客厅人进人出,立刻变得拥挤混乱。潘玉龙被主管手把手教着,试着向床头板上吊挂垫布,而另一位主管已经开始讲解下一个单元。
“还有床头柜上的控制面板,你每天做夜床时都要检查一下,看各种功能是否正常。音响、电视、灯、调光器,从左向右查……”
主管一边说,一边试着各个开关。潘玉龙一边按要求挂着垫布,一边还要分神看着主管的动作示范。
卧室之后,是卫生间。
教授“卫生间”的是另外两名主管,各类毛巾的用途和叠放的方法,以及浴液发液等易耗品的摆放形式,一一道来。
诸如:皂碟每一天都要保持清洁,无水迹。毛巾的数量每次进房都要检查补充——住这种行政套房的客人,对毛巾和各种易耗品一定要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感觉——还有,每天要检查室内的温度和干湿度,温度和干湿度的要求你知道吧?见潘玉龙点头,主管又接着说下去:还要检查卫生间里的电话、吹风机还有电视,都要处于正常的状态。
潘玉龙不光点头,还要用笔在小本上狂记。
卫生间下面,是书房。
书桌上的电话、传真、宽带等设施设备的功能和使用知识,其繁琐远远超过了潘玉龙的想象。此刻他的脑袋已经有点肿大的感觉。
此刻他也想象不到,在他的身后,其他工种的专业人员已经陆续来到门外,等待轮到自己的课程。佟家彦处于协调调度的位置,也忙得屋里屋外进进出出。
书房讲完就是餐厅。
这种行政套房的餐厅不大,但陈设考究。一位送餐服务部的经理拿着送餐的菜单向潘玉龙快速翻阅,讲解着早餐、午餐、晚餐和宵夜的不同品种。,菜单必须非常熟悉。特别是早餐,如果客人询问,必须清楚地回答出各种早餐的内容,欧陆早餐、美式早餐、广东早茶和日式早点,都有什么搭配。
潘玉龙这时早已筋疲力尽,额头上发亮的不知是油是汗。但他尚能开口提问,还能问那卧室里放的早餐卡与这个房服菜单之间又该是是什么关系。
送餐经理解释:“早餐卡是让客人自己填写的,厨房按照填写的内容准备。不过住行政套房的客人通常会让贴身管家给他安排早餐,所以房服菜单上每道菜式的口味和份量你都要熟悉,否则一旦客人提出什么具体要求,你对菜单不熟的话可没法处理。比如光鸡蛋这一项,就分煎蛋、搅蛋、煮蛋、蛋包等等,煎蛋又分一面煎和双面煎;煮蛋又分一分钟的、三分钟的和五分钟的……”
佟家彦带着音像中心的人员走了进来,示意培训转入下一个单元。送餐经理涛涛不绝地尚未讲完,视线从菜单上抬起来时,潘玉龙已跟在佟家彦身后走出了餐厅。
和餐厅相连的,便是客厅。
行政套房的客厅宽大华贵,正中的一座电视柜厚重古朴,音像中心的技术员把潘玉龙拉到电视柜前,用遥控器一通比划介绍:“下面是碟机和音响,电视可以收的频道我们替你开了个单子,你要背熟,以免客人问到。这是HBO、这是CNN、BBC、NHK……还有,这是韩国的KBS和YPN……”技术员用遥控器换着频道,然后又讲解起遥控器上每个按钮。佟家彦显然不允许潘玉龙在那个遥控器上耽搁太久,他安排上来的一位财务人员随即接班:“电视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客人可以通过它来查对自己在饭店内消费的账目,现在我把电视查帐的操作程序演示一遍,请你注意看好……”
客厅与餐厅之间,还有一个备餐间。
备餐间不大,却有水池、案台、冰箱、电灶,还有一个“酒吧”。客房里的酒吧小到一目了然,改用迷你吧的称谓倒是恰如其分。
在一位管家干部的讲解“迷你吧”的配置和每样酒品食品的名称时,潘玉龙终于开始反应迟钝起来,他甚至没有注意一个电话技师正蹲在下面,把一只BP机固定在他的腰间。
“套房的迷你吧一共备有二十一种酒,还有九种饮料。” 管家部干部打开冰桶,“冰块加到这里。旁边是热水壶,插头在这儿。各种酒杯、果汁杯、茶杯、咖啡杯,要这样按类型排列……”
客务总监再次走进这间套房,检查培训的进展情况,佟家彦马上过去低声汇报。在客务总监身后不久走进客房的是公关部的实习律师杨悦,她显然没想到这里会挤着这么多人,她
目光惊讶地走进客厅,很快找到了人们共同忙碌的那个中心。
这时BP机已经在潘玉龙的腰间挂好,电话技师拿起了旁边的电话一通呼叫:“呼一下3583!”很快,潘玉龙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潘玉龙下意识地朝腰部看看,电话技师又对他说道:“记住,你的号码是3583。”
和客厅与餐厅之间有个备餐厅一样,客厅和卧房之间,还有一个更衣间。“迷你吧”之后的培训,也就转移到这间更衣间里,在这间步入式更衣间的衣柜前面,潘玉龙开始熟悉衣柜内的一应配置——哪些衣架是挂裤裙的,哪些衣架是挂大衣的,哪些衣架是挂丝质衣物的……还有衣刷、鞋拔、保险箱、擦鞋框、洗衣袋、烫衣板等等……潘玉龙已经不用小本记了,只能机械地将培训者不加停顿的讲解灌入脑中。培训者不停地讲不停地问:“烫衣板的使用方法你学过没有,保险箱的密码设定你以前会吗?洗衣袋分干洗和湿洗两种,万一搞混可就麻烦大了……”
在更衣间的门外,客务总监看见了杨悦。
他叫了她一声,把杨悦的目光从潘玉龙身上拉开。杨悦尴尬了片刻,掩饰着向客务总监请示:“李总监,韩国时代公司的人来了,非要见1948房的贴身管家不可。”
客务总监说:“这不正培训呢吗,你就说人不在,看不了。要是他们不高兴把潘玉龙换了,那倒更好。”
“时代公司的人还要看看客人新换的房子。”
“看房不行!”
“那我怎么答复他们?”
“你告诉他们,他们老板的秘书有交代,任何人,除了潘玉龙之外,都不能进房。除非等他们老板回来老板自己允许他们进去。那我们不管。你就这么答复他们。”
“那我知道了。”
杨悦得了指示,又从更衣间的门缝处,看了潘玉龙一眼,才拖拖拉拉地离开了。她在走出客厅时听到客务总监吩咐什么人赶快去找销售部联系,请销首部派人去找时代公司的中方人员,让他们帮忙打听一下1948房客人的生活习惯。杨悦走出这间套房时三个洗衣部的人用衣架架着一套贴身管家的礼服来到楼层,在楼道里与正要下楼的杨悦擦身而过。衣架上的黑色礼服笔挺华丽,一只黑缎质地的蝴蝶结端放在一件雪白的衬衣上,吸引着杨悦的目光。
杨悦侧身让过通道,目送三位洗衣部员工走进套房。
杨悦从进到出,时间不长,她知道潘玉龙并没有注意到她,在这间人流湍急的房间里,她就象一滴水珠,溶入渗出,来去匆匆,无声无响。
在这间套房里的紧张培训,又转进了卧房,又从卧房转进了卫生间,在卫生间充当示范的,恰是原定担任1948房贴身管家的杨益德。
杨益德动作熟练,他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撒下浴盐泡泡和玫瑰花瓣,并在浴缸一角摆上报纸杂志、香槟酒冰筒和大块浴巾。这时的潘玉龙已经穿上了贴身管家的黑色苹果领礼服,两个洗衣部的裁缝一站一跪地还在替他量着袖长和裤长,以便做出修改。潘玉龙一边听着杨益德的示范讲解,一边任由裁缝上下摆布。
在杨益德做示范时,佟家彦还在一边插空对潘玉龙进行着检查考试:
“衣架要按照男士、女士规定的数量派发,数量记住了吗?”
“记住了。”
“还有衣刷……衣刷怎么着?”
“衣刷、鞋拔、浴衣都要每天检查。衣刷上的毛尘要及时清理,浴衣要特别注意线缝内有没有线头冒出,要洁白、无破损。”
潘玉龙有气无力地答着,他的脸色发白,头上冒起了虚汗。
佟家彦面无表情继续:“保险箱密码的设定方法记住了吗?”
潘玉龙机械地点着头。
“电话叫早和请勿打扰的功能设定记住了吗?”
潘玉龙脑子不够使了:“什么?”
“电话!电话叫早!”
套房门口,一个总办秘书匆匆进房,对正在客厅里打电话的客务总监说了句什么,客务总监马上放下电话,走进了卧室。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对卫生间里的佟家彦和潘玉龙等人说了句:
“培训先停一下。”
潘玉龙隔着一张写字台,端坐在万乘大酒店总经理的对面。
总经理声音平稳,面目和蔼,与潘玉龙娓娓交谈。
“……我从美国康奈尔大学酒店管理学院毕业以后,在新加坡的君悦酒店仅仅工作了三年,就当上了行政楼的贴身管家。我以为我很成功。现在我知道,你比我更成功,因为你是我从事酒店行业三十多年以来,见过的最快当上贵宾贴身管家的人,我应该祝贺你!”
总经理的鼓励让潘玉龙感到激动,脸上的表情庄严起来。
总经理又说:“我祝贺你,并不意味着我无条件的相信你。不仅仅是我,整个饭店都在怀疑你,担心你。”总经理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自己呢,你有信心吗?”
潘玉龙答道:“我和大家一样,我也怀疑自己,担心自己。”
总经理点了点头,想了一下,说:“后来我在香格里拉公司和四季公司任职,许多国际酒店管理公司都推崇一个理念,这个理念就是——做任何事情,态度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想听到你的态度。当你将要面对一个充满挑战的任务时,你有热情吗,你有做好这件事的渴望吗?”
潘玉龙迟疑了一下,说:“有!”
总经理观察着潘玉龙的表情,似乎想判断他的表态是否出于真诚。少顷,他点了一下头,说:“好!”停了一下,总经理又说:“但是我同时也要告诉你,成功有时候并不取决于你的信心和愿望,你必须记住这样一条规律,那就是:细节决定一切。我刚刚接到销售部的报告,他们从时代公司驻银海分公司的中方职员那里了解到,1948房的这位客人性格比较古怪,疑心很强,平时很少说话,有些喜怒无常。担任这种客人的贴身管家,技能也许并不是取胜的唯一武器。更重要的,是要有充分的耐心和细心。我不知道你在旅游学院是否学过,五星饭店的服务,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你知道这句话吗?”
潘玉龙接着总经理的话说道:“完美无缺!”
总经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对,完美无缺!我们万乘大酒店的宗旨就是:我们的所有客人,都是万乘之尊!我们的每项服务,都要让他们完全满意!尤其是贵宾的贴身管家,更要记住:客人永远是对的,永远不对客人说‘不’!”
潘玉龙既郑重又老成地说了句:“我知道!”
突击培训继续进行。
一张临时搭出的备餐台上,摆着茶、咖啡、果汁、白兰地、威士忌、红白葡萄酒、鸡尾酒、冰水等各种酒水的专用器皿,由酒品专家传授潘玉龙一一识别,并说明使用的要领。一位公关部的员工同时插空不断把一些简单的韩文单词灌进潘玉龙的耳朵。
套房的餐厅里,潘玉龙坐在餐桌前抓紧时间解决晚饭。佟家彦亲自带着一个餐厅经理,利用潘玉龙吃饭的时间,对他进行摆台的培训。那位公关部的员工也继续挤在一旁,不时插空灌输给潘玉龙一些问候及致歉之类的韩文词组。
潘玉龙大口地吃着一盘炒饭,同时看着餐厅经理把不同规格的刀叉摆放于规范的位置,讲解着每副刀具的用途——哪些是吃头盘的,哪些是吃肉扒的,哪些是吃海鲜的……潘玉龙一一点头表示记住。
餐厅经理又接着讲解叉子:“餐位的左边放叉子。这是主菜叉,就是稍大一点的叉子,叉尖朝上,在离餐盘及桌边各2.5公分的位置摆放。这个小一点儿的是沙拉叉,它应该与主菜叉平行摆放,沙拉叉的底部与主菜叉底部相差2.5公分。记住了吗?”
潘玉龙一边吃饭一边点头,公关部的那名员工这时插话:“记住,韩语的下午好是——下午好!”
潘玉龙嘴里塞着炒饭,但还是口齿不清地跟着复诵了一遍:“下午好。”
餐厅经理重新把潘玉龙的注意力拉回来:“刀具一律放在餐位的右边。主菜刀摆放的位置距离餐盘也是2.5公分远,平行摆放。记住,刀刃要朝内,就是朝着餐盘的方向。牛排刀摆在这儿……”
公关部员工用韩语插话进来:“对不起,打扰您了!”又用中文解释:“这是韩语的对不起,打扰您了!你说一遍。”
潘玉龙嘴里嚼着米饭,用韩语复诵:“对不起,打扰您了!”
公关部员工:“不对,是——对不起,打扰您了!”
潘玉龙刚要开口复诵,餐厅经理打断了他:“除了刀叉外,甜点餐具、勺,还有黄油刀的摆法,你没忘吧?”
潘玉龙回答:“没有吧。”他带着几分倦意和烦躁,对围着他的人说:“让我先吃完吧,行吗?”
公关部的员工不失时机地又来了一句:“对不起,打扰您了!”
潘玉龙没有理他。
餐厅经理也还想再说什么,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佟家彦接起电话:“喂……好,知道了。”他放下电话,目视潘玉龙,沉沉地说了句:“客人回店了,培训到此为止!”
盘里的炒饭尚未吃完,但潘玉龙还是从桌边站起。餐厅经理在身后帮他把椅子撤开,并不失时机地又教导了一句:“客人一旦站起来,你要及时给客人往后撤开椅子。”
公关部员工也执着地跟了一句:“晚上好是﹙韩语﹚晚上好!”
那句“晚上好”的话音未落,潘玉龙已经被佟家彦等人簇拥着,走出了餐厅。
佟家彦和潘玉龙等人走出了十九楼的工作电梯,几乎同时,另一部职工电梯的梯门也打开来了,两名身穿西装的警卫走了出来,行色匆匆地朝客房的走廊里走去。
佟家彦面对潘玉龙,镇定地问道:“客人回来了,可能马上就会有服务要求,你准备好了吗?”
整个工作间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着潘玉龙的回答。潘玉龙未及回答,就听到工作间外传来那两个警卫的问候:“Good Evening”紧接着便是朴元圣回礼的声音“ Evening”
潘玉龙脸色发白,目光紧张。佟家彦看着他,说了句:
“别慌!”
天黑下来了,整个城市灯火灿烂。万乘大酒店巍峨伟岸,一览众山小地傲视着这座不夜之都。
酒店十九楼工作间的电梯门打开来了,杨益德带着一个服务员把一张折叠床从电梯内搬了出来。
佟家彦正在给潘玉龙讲解饭店的服务指南,见折叠床来了,便合上指南对潘玉龙说:“我们在这个小屋里给你加一张床,你晚上不能回家了,客人在店期间,你每天都得住在这儿。正好你也来看一下加床的服务程序,万一客人要加床你好知道怎么处理。”
佟家彦说着,指点杨益德等人,把床搬进了工作间里面的一间几尺见方的小屋。见潘玉龙还留在原地,他回头招呼道:“你过来呀。”
潘玉龙朝小屋走了过去。
小屋内,杨益德亲手搭床,他一边搭床一边对潘玉龙说:“加床时,被子应该这样叠,枕头放在这一边。床单要包紧……被角和做夜床一样,这样折一下……”
潘玉龙木然地看着。
杨益德动作麻利地做好了加床,佟家彦看了看表,指示杨益德:“你再跟他讲讲怎么处理客人的留言、信件,还有客衣洗烫的取送程序。”
杨益德奉命拿起旁边的一只洗衣袋,对潘玉龙说:“客人的留言一般分为……”不料他的话被潘玉龙忽然打断。
潘玉龙有气无力地:“对不起我脑子太乱了,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吗?”
杨益德嘴巴半张,愣住了,显得有些尴尬。他把目光投向了佟家彦。佟家彦看了看潘玉龙,思考了一下,说:“好吧,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儿也好。”说完,他冲杨益德示意一下,两人退出了小屋。
潘玉龙把小屋的门关上,身子像垮下去一样,一屁股坐在床上,他用双手抱头,精神和体力,似乎都已濒临崩溃。他努力让自己镇定,目光触到身旁的一部工作电话机上。他拿起听筒,拨了一个号码,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潘玉龙迫不及待地说了句:“豆豆,我是阿龙……”可很快地他就听清电话里的那个女人,原来竟是饭店的总机。
总机:“对不起,这个电话没有外线功能。”
潘玉龙怏怏地挂上了电话。
汤豆豆家的录机音里,播放着《真实》的乐曲,汤豆豆正躺在床上看书。
床头墙上,那张“全家福”的旁边,挂着她用手机拍摄的两人合影。照片中的她一脸笑容,而她身边的潘玉龙则表情惊愕,瞪着镜头不知所措。
小屋内,潘玉龙躺在折叠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在用汤豆豆给他的那只“随身听”,品味着那一曲优美的《真实》。音乐的旋律带着他的思绪从万乘大酒店这个小小的窗口飞出,穿过城市深邃的夜空,飞向那个袖珍的院落。
清晨,万乘大酒店像个巨人似的,伫立在初升的阳光之中。
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穿梭不停。
潘玉龙和管家部夜间值班干部坐在十九楼工作间内,一位服务员从电梯里出来,把一份从职工食堂打来的早餐递给潘玉龙。这时,另一部电梯的梯门打开来了,客务总监和佟家彦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客务总监问:“昨天晚上没事吧?”
夜间值班干部摇了摇头。
佟家彦接着又问了一句:“1948房没要服务?”
潘玉龙摇了摇头。
管家部的夜间值班干部说了句:“别说要服务了,到现在连人都没见上一面呢!”
客务总监和佟家彦沉默地对视一眼。
十九楼工作间里停着一辆工作车,杨益德带着一个服务员正帮着潘玉龙装备车上的物品,绿化科的工作人员拿着准备更换的鲜花和植物,餐饮部的厨师也把需要更换的巧克力和水果点心之类备齐,大家都挤在工作间里耐心待命,彼此三三两两地小声交谈。
一名服务员从客房的走廊里走进工作间,向一位主管报告说:“1948房的客人出店了。”
主管下令:“大家开始吧,抓紧清理房间!”
有人帮助潘玉龙打开了工作间的房门,潘玉龙把工作车推出了工作间,在身后诸位工作人员的跟随下,浩浩汤汤走进了客房区的走廊。
潘玉龙把工作车推到1948房门口停下,按照规范的节奏敲响了房门。
“贴身管家。”潘玉龙把这句英语单词念得字正腔圆。
稍后,他用钥匙打开房间,独自走进了房间。
屋里没人。
潘玉龙既兴奋又紧张,目光好奇地环视整个房间——书桌上零乱地摊着几本新闻类的杂志,沙发一侧的茶几上,摆着半杯自泡的红茶。步入式更衣间里,一只大号的皮箱歪斜在墙角,卧室里除了睡乱的床铺外,一切似乎未被触动。潘玉龙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的一个小像框上,像框里镶着一张生活照片,照片里的一老一少……不难猜出就是时代公司继任的董事长金志爱和她已故的父亲。在这对父女的身后,还站着一位侍从,潘玉龙认出,那就是金家两代的秘书朴元圣。
照片上,金成焕面目慈祥,眼含微笑,金志爱双手搂着父亲的肩头,唇红齿白。在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比牙齿还要雪白的玉石,看上去令人凝目动心。
潘玉龙把金志爱床上的被子掀开,从床上拉了下来。
高尔夫球场上,黄万鈞再次击出一个高球,秘书的目光随着高球远去,看到落点之后,才继续说道:“关于收购万乘大酒店股份的事,小杜总的办公室又有电话来问进度……他要求我们尽可能再多找一些投资项目。如果碰上好的项目,价格高也要拿下来。小杜总办公室的人说,项目越多,集团越容易从银行拿到贷款。”
在秘书说话的过程中,黄万钧又摆好了一只球,并再次挥杆。看着球远远飞去,落在一个沙坑里,他自认晦气地摇了摇头,转脸向秘书问道:“小杜总那边还有什么话?”
秘书答:“又问了问银海开发区那个公园项目的情况。”
秘书说完,黄万钧转头问身后的那位助手:“金志爱昨天到了银海,时代银海公司这两
天有什么动向吗?”
助手马上回答:“我们找时代银海公司的人问了问,据他说金志爱这次可能就是来渡假的。从下飞机到现在,根本就没见他们公司里的人,连专程从北京赶过来的时代中国总代表都没见!听说,时代公司中国总代表林载玄昨天在万乘大酒店白等了好几个小时。昨天和今天金志爱出去玩儿也没用时代银海公司的车,也没让他们公司的人陪。她现在到哪儿去只让她秘书一个人陪着,出门去哪都是乘出租车走。”
黄万钧正要击球,闻言惊讶地停了动作:“乘出租车?金志爱大概是被他们内部的家族斗争给吓坏了。她毕竟太年轻了,又是个女人。”
助手点头,印证说:“咱们在时代银海的那个关系说,他们这位新任的董事长在她父亲去世后,曾向韩国的一家媒体透露,说有人要谋害她。据那家媒体推测,时代公司执行总裁尹梦石的一个助手跟韩国的黑道人物关系很好,所以,金志爱的担忧可能也有道理。不知道这个推测是不是八卦。”
秘书对这则消息似乎不以为然:“尹梦石贵为时代公司的执行总裁,会用黑社会来解决问题吗?”
助手在一边说:“这也难说。尹梦石最近多次对韩国的媒体提起金志爱,说她因为丧父悲伤过度,说话有时颠三倒四,情绪失控。尹梦石表面上是为金志爱解释,其实是向外界暗示金志爱现在精神不正常,实际上也就是暗示时代的这位新任董事长已经不具备主持公司大政的能力!”
黄万钧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们静观其变吧。”
1948的卧室已经清理完毕,潘玉龙开始打扫卫生间,卫生间里那面巨大的镜子,被他擦得一尘不染。
潘玉龙开始往房间内派送物品,杨益德带领着若干工作人员在门口提供协助。他一样一样地嘱咐房间内的潘玉龙:“你查一下冰箱,客人用过饮料吗?你再查一下迷你吧的酒水品种,看有没有缺的。”
潘玉龙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没有。”停了一会儿,又说:“要补一袋红茶!”
杨益德准备好茶包,又说:“你再看一看毛巾的数量。大浴巾、小浴巾、小面巾、地巾,都派好了吗?还有纸巾!”
潘玉龙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派好了。”
“你再看一下衣柜,衣柜里的鞋筐,她有要擦的鞋吗?”
潘玉龙回答:“没有。”
“再看看书桌,她用过什么文具没有?信封、信纸、明信片……”
潘玉龙走了出来:“都没用过。”
说完,他把几份昨天的报纸交到杨益德手上,又接过几份今天的报纸,转身进房。
“报纸摆在客厅的小茶几上,英文和韩文报纸摆在本地报纸的上面,要成扇形摆放……”
佟家彦来了,看到潘玉龙、杨益德和那位管家部服务生走进工作间,马上吩咐服务生下楼去给潘玉龙打饭。潘玉龙犹豫了一下,向佟家彦开口要求:
“佟经理,我想自己到食堂去吃,可以吗?”
佟家彦愣了一下。
潘玉龙:“我在楼上呆的时间太长了,有点闷。我想下去抽支烟。”
佟家彦点了点头:“好吧。”
潘玉龙一个人坐在食堂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他的面前摆着一份打好的午饭。
在离潘玉龙斜对面不远的一张餐桌上,坐着公关部的实习律师杨悦,杨悦的目光不时朝潘玉龙这边扫来。两人视线邂逅的瞬间,杨悦微笑致意,潘玉龙先是下意识地把视线避开,随后又不无尴尬地抬眼,冲她点头笑了一下还礼。
潘玉龙把烟灭掉,低头吃饭。
刚吃了几口,就见杨悦端着饭盘走了过来。她坐在了潘玉龙的对面,正要开口说话,一位客房主管匆匆走进食堂,冲潘玉龙喊了一声:
“潘玉龙,赶快回楼,1948的客人回来了!”
潘玉龙赶紧扒了两大口米饭,然后端着饭盘站了起来。主管过来接过他的饭盘,催道:“给我吧,你快去。”潘玉龙擦着嘴匆匆离开。
杨悦追随的目光带着几分失落,几分茫然,望着潘玉龙匆忙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食堂的外面。
19楼工作间内,电梯门开,潘玉龙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1948回来了?”潘玉龙问。
“回来了,已经进房了。” 领班回答
潘玉龙喘了一口气。
潘玉龙只好坐在十九楼工作间的椅子上,等待着做夜床的机会,他的前面,已经备好了一辆工作车。管家部的夜班主管也一直在一边坐着,不时抬腕看表。
一名领班从客房区走了进来,说道:“1948房客人出房了,到SPA俱乐部做浴疗去了。”
夜班主管说:“做SPA去啦,那至少得两个多小时啊。”他转脸对潘玉龙说:“好,你可以去做夜床了。别做太急,时间有的是。”
潘玉龙随即起身,推着工作车走进金志爱的房间,他在金志爱的床头挂好了亚麻纱垫布,然后依序摆好巧克力、请勿吸烟卡、天气预报卡、鲜花和水杯。拉严卧室的遮光窗帘。在卫生间的浴缸前铺好地巾,又在浴缸边上摆好报纸和冰镇的香槟。
潘玉龙做完夜床,走出房间,关好房门,推车走回了十九楼工作间。
正在做Spa的金志爱的肌肤如脂似玉,她摘下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雪白的玉石,轻轻放在一块紫色的绸帕上面。玉石的光泽在紫绸的衬托之下,纯洁不染。她缓缓躺进了洒满花瓣的浴缸之中,闭目安神,空气中轻雾漂浮。
在SPA俱乐部门厅里,朴元圣坐在一只单人沙发上,翻阅着一份英文版的中国日报,他不时抬起头来,警惕地关注着在俱乐部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像一个忠诚的警卫那样,守护着他的主人。
金志爱缓缓出浴,用厚厚的大毛巾围住赤裸的身体。
一间按摩室内,金志爱赤身俯卧在一张按摩床上,女按摩师正在给她的全身涂油指压。女按摩师收起按摩工具,从金志爱床边起身离开来到在多头花洒下淋浴着身体,肌肤上雪白的泡沫被清水冲散冲净。
更衣室内,服务员服侍金志爱穿上衣服。金志爱将玉石重新戴在颈前。
而此时潘玉龙正拎着一件洗熨好的衣服走出工作间,沿着走廊走到1948房门口,开门进房。
潘玉龙走进1948房的步入式衣橱间里,认真地挂好洗烫的衣服。
十九楼的电梯打开,金志爱和朴元圣走了出来,沿着走廊朝1948房的方向走去。他们走到1948房门口,朴元圣用关切、爱护和恭敬的口吻,向金志爱道了晚安。
“今天很累了,早点休息吧,董事长晚安”
“晚安。”
金志爱朝朴元圣欠了一下身,然后用钥匙卡打开了房门。
朴元圣又叫住了她:“董事长,请务必记住,任何人敲门都不要把房门打开,除非是我。啊,还有那位贴身管家。”
金志爱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
金志爱走进房间,她穿过客厅,走进卧室,经过灯光较暗的衣橱间时,忽然看到衣橱间内走出一个黑影,金志爱惊得尖叫 “啊——”顺手绰起身边的一个立式衣架,用尽全力抡在了那个黑影的身上,黑影被一下击倒在地,金志爱丢掉衣架夺路而逃。她没想到被打倒的黑影居然操着慌乱的英语,在她身后大声开口:
“对不起,您好!我是您的贴身管家,正在帮您清理房间!”
金志爱已经逃到了卧房的门口,闻言迟疑地停住转身。惊魂未定地惶然看去,她看到衣橱间的门口,一个年轻人穿着贴身管家的礼服歪倒在地,目光与她同样惊慌失措。那张英俊而又不失纯朴的脸上,同时流露出些许歉意。潘玉龙这时也看清了金志爱的面容——一个年轻的韩国女孩,美丽之中有几分冷漠,冷漠之中又不失高贵。
金志爱依然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潘玉龙,不知该说什么。而潘玉龙则松下一口气来,脸上堆出职业的笑容,他用英语接着问道:“我,我是您的贴身管家。我没有惊扰您吧,金小姐?”
几个服务员从身后帮助潘玉龙拉起上衣,大家看到潘玉龙的后背横了一条粗重的青痕,全都吓了一跳。
刘迅和“真实”舞蹈组合的男孩女孩们正在刘迅家里商讨参加舞蹈复赛的安排。
刘迅首先介绍情况:“这次复赛是在省城搞,省电视台现场直播。评委都是从省电视台、省艺校、省歌舞团专门请来的专家组成,层次相当高!大概有二十多个队参加复赛。这次复赛的对手和初赛可不一样啦,很多组合原来都是专业跳舞的,基本功都非常好,陵泉的V6组合这次也参加复赛,所以咱们这次前景不容乐观!咱们得知己知彼,一定不能轻敌!”说完这段话后,他看了看自己的这几个选手,又继续说道:“好在我们参赛的资金已经基本落实了,马老板已经答应支付咱们在这次比赛中的所有费用,但是有一个要求,就是如果咱们复赛能进前三名的话,就必须把未来的演出约签给马老板的公司。我看,这个你们也不会不同意吧?”
刘迅刚说完,向来沉默寡言的阿鹏却一反常态,板着脸首先表态:“我不同意!”
刘迅一副惊讶的样子:“不同意,为什么不同意啊?”
阿鹏还是板着脸:“不为什么,我看着马老板就别扭。”
刘迅有点气急败坏:“你不同意,你不同意那你肯定进不了前十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阿鹏顶嘴说:“那我们宁肯不进!我们进第几名都是凭自己的实力,凭什么进了前三就要签给他呀!”
刘迅恼火说:“哎,你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都跟你说……”
东东见状,忙劝刘迅:“哎哎,老刘,你先别急。”又劝阿鹏:“阿鹏,咱们用马老板的钱也是为了提高咱们的实力啊,他又没花钱给咱们买奖,只是让咱们能有更好的音乐、更好的服装、更好的造型、更好的教练。你们不同意盛元集团给主办方塞钱,咱们不是都拒绝了吗!但是,武装一下咱们自己,咱们总不能不同意吧!舞蹈不是光看基本功,舞蹈是综合艺术,是综合的审美,音乐、服装、造型,还有动作编排,如果都跟不上,都达不到一定水平,咱们怎么可能取胜啊!”
刘迅也放缓了语气,跟着劝道:“阿鹏啊,你可能对马老板有误会。”见阿鹏板着脸不理他,刘迅转脸又冲汤豆豆问道:“豆豆,你对马老板不会也有误会吧,你也表个态好不好。”
汤豆豆看了看阿鹏,然后对刘迅说:“签不签约到时候再说吧。”
刘迅又有点急了,没好气地说:“人家马老板要求必须现在就定,如果不定,人家就不一定投资了。那还不如咱们现在就退出复赛,还费那个劲去傻拼一通干什么!”
汤豆豆也没好气了,赌气接了一句:“退出就退出!咱们跳舞是因为喜欢跳舞,又不是光为了比赛。”
汤豆豆的强硬让阿鹏兴奋起来,而东东、李星和王奋斗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发出质疑:“退出!凭什么呀?”
隔壁电话在响,刘迅看了看汤豆豆,又看了看阿鹏,起身去接电话的同时,恨铁不成钢地甩了一句:“你们这群孩子啊……就你们这德性,永远成不了气候!”
汤豆豆和"真实"舞蹈组合的伙伴们从刘迅家出来,大家在楼下分手道别,汤豆豆跨上了阿鹏摩托。
阿鹏驮着汤豆豆,那辆老式的摩托穿过五光十色的摩登街衢,风一样地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