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归又不是为了竹西这个热闹而来。她为什么专门看儿媳妇的热闹,让眉眉也跟着脸一红一白的。她还是为了那更实际的目的。

有时人为了实现一个目的就得有个垫背的,那么宋竹西就算是个垫背的吧。

你的背也不算不厚实。

司猗纹的真正目的在北屋,真正看热闹的应该是罗大妈。当司猗纹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竹西床前时,竹西已经整理好自己端坐床前了。司猗纹看见这个端坐床前的竹西,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

怎么说呢?

几分怜悯之心吧,最真实的怜悯。

竹西身后那皱巴巴的床单,使司猗纹的怜悯又化作尴尬。她发现竹西故意冲她敞着一小片胸脯,一条小胡同就从那里顺势而下,就像故意告诉司猗纹,可惜你晚来一步,不然就可以看个全景了。甚至连那两层被忽略的没有插上的门也仿佛是竹西故意留给司猗纹的。

对那门的忽略使竹西只觉得对不起眉眉。

眼前这空床、这越坐越稳的宋竹西和她那一小片胸脯,又使司猗纹觉得找竹西“要粮票”的事真不如由她亲自承担,她为没能看见儿媳一个全景而遗憾。你眼前这张床再狼狈竹西那一小片胸脯再向你挑衅也只能说明这是一个竹西和一张床,或者一张床和一个竹西。你不会叫罗大妈来看床,叫罗大妈来看你儿媳妇那少系两粒扣子的衬衫。

幸好司猗纹又有了新发现。在床前的地上她发现有一条她所熟悉的裤子,两只乱七八糟的裤兜还是她白搭进去的布。她急中生智拾起了那裤子,瞟了一眼竹西就往外走。

竹西不瞟司猗纹。

司猗纹手托裤子如获至宝地出了外屋。她感谢上苍使她的计划终于成了一目了然。老天有眼终于给她留下了一条裤子——一条最能说明问题的裤子。于是以这条裤子为基点司猗纹构思出三个方案:一,举起裤子在院里大喊大叫一阵,招来一些看热闹的邻里,让罗家的好事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最符合一般处理这类问题的规律,罗家也暴露得最彻底。但缺点是也会暴露出问题的另一面:有男就得有女。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一个巴掌拍不响。既是奸情就不可能是烟袋锅子一头热。

那么还有第二个方案:她应该利用去居委会读报之际揣上这条裤子,当讲到“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时她便奉献出这裤子,奉献上这份活的阶级斗争,罗大妈会抓耳挠腮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缺点是这有点像竹西腐蚀了大旗,大旗倒成了纯洁的好青年。

于是还有第三个方案:她把裤子折得方方正正,就像那天她刚把它做好那样,不动声色地去给罗大妈送裤子,让罗大妈自己判断眼前的一切,来个自己教育自己。通过这自己教育自己让北屋永远欠着南屋。这时她不涉及阶级(那是一个纠缠不清的问题),只需多说几个娘儿们孩子、孤儿寡母即可。孤儿寡母受欺负是人间最地道的可怜。

那么,就是这第三个方案。

司猗纹双手托起裤子走进北屋。

“罗大妈。”她招呼道,“哟,您在家。我还以为您不在哪。”

“在。”罗大妈若无其事地忙着什么,也没顾得转身。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司猗纹站在罗大妈背后道。

“哟,您这是……”罗大妈转过身,发现司猗纹手里的裤子很熟,一条军用腰带还穿在裤鼻上,扦子很亮。

“我给您送裤子来了。”司猗纹轻松、欣喜。

“谁的?”罗大妈问。

“大旗的。”司猗纹答。

“怎么又劳您的驾?”罗大妈不明白。

“不说劳驾。”司猗纹说道。

“又是您给他扎的?有一条穿着哪。”罗大妈纳闷儿。

“是大旗丢的。”司猗纹双手托着裤子,只看罗大妈。

“丢的?”

“丢的。”

“丢哪儿啦,这么新,这么来之不易。”罗大妈伸手准备接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