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又是如此地虔诚和羞怯,那是因过分虔诚而生的潦草,因过分羞怯而造成的……而造成的什么呢——她差不多没有找到他的嘴唇。

也许还不单这些。当尹小跳果断地小跑着奔向方兢时,她的心已经开始迟疑,没有人帮她判断,她却必须跑向这个男人。她就在瞬间完成了由她而生的请求,又在瞬间让她的嘴逃离了她未知的一切。那是因害怕而生的犹豫吧,那是因慎重而生的坚守。

就因为这半个吻是如此郑重而又潦草,如此纯净而又复杂,使方兢来不及也不敢回吻尹小跳。他不敢。而当他用双臂松松地环住她那一围柔韧的细腰时,他知道他的心已经被这个遥远而又亲近的人紧紧地攫住了。

他写给她的信一般都很长,字又特别小。他用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种派克特别型号的钢笔,笔画细极了,就是俗话说的像头发丝儿那么细吧。这种纤细的笔尖可以助他把字写得更小更密,好似一团团择不开的蚂蚁满纸蠕动。他贪婪地写着小字,贪婪地用他的小字和手下的白纸较量。他用他的小字侵略白纸折磨白纸,不分段落也不讲究格式,不留天地也不注意行距;他不是在写字,他是在用字吃着纸啃着纸,他恨个得用那些小黑字占领每张白纸的分分寸寸,用那些小黑字填满肉眼所能看见的纸上的全部空白,把本来轻薄的一张张白纸挤压成一块块分量沉重的黑云。他恨不得对着上苍呼叫:给我一张硕大无朋的白纸吧,让我把一生的话写完。

在从前和以后,她再也没有接到过有人如他这样写给她的信。当十几年过后她怀着距离感和审视的心阅读这些来信时,他那满纸满页由于爱她而生出的写小字的耐心,他为了这样的书写而耗费的大量时间,他和他那无限的字字句句对有限的纸张那寸土必争的贪婪与渴求,仍然能使她心里生出几分酸楚。她珍视的就是这份精细的耐心,这份纸张和文字之间那原始、诚恳、笨拙而又真切的相依相恋,不管那是写给谁的,哪怕是写给另外的女人。

他在信中说:小跳,我心疼你的眼睛,要看我的这么小的字,但我还是把字越写越小了,纸也越用越薄,因为我有越来越多的话要告诉你。如果写大字,用厚纸,寄到出版社也许不安全,也许有人会认为是作者寄来的稿件而替你拆开……

他也在有些信中诉说他的荒唐经历。

小跳:

读这封信会使你不愉快的,但我必须要写,因为我不写你也在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前几天在房山外景地——你知道就是我的那部《冬眠》的外景地,我和女演员XXX做爱(她比你还要年轻,但并不出名),感觉非常不好。也许因为一切都太仑促,她的目的性太强了,大直接了。几天来她一直跟我谈话,并不是要争这部戏的女主角——女主角早已确定,她是为下一部戏做准备,她希望我的下一部电影能对她有足够的注意。看得出她对和男人的交往有些经验,她是直白的,不容你后退的,而我的男人的虚荣心使我希望至少她对我能有那么一点儿爱意。很可惜没有,她甚至不屑于和我调情。在她们这个年龄的人的眼里,我可能只是个有权力让她出大名的乏味的糟老头子吧,虽然我还不到五十岁。她却强烈地要和我做爱。我承认她的身体对我是有吸引力的,但我对她的态度是玩弄的,后来又有了一点儿轻蔑的亢奋,因为不知怎么我在那时候想起了你。想到了你,才使我在那时候特别渴望得到她的吻。不是别的就是她的吻,全心全意的,情深意长的,舍生忘死的吻,就像我盼望从你身上得到的一样,虽然我从未在你那儿得到过。在那个我无法忘记后来又整夜不能入睡的晚上,你只给了我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利,那就是:不敢。

对XXX我没有什么不敢,当她在我面前快速脱衣服时我制止了她。我让她亲吻我,她照着做了。她倚在我身上,双臂勾住我的脖子,吻了我很长时间并不断腾出嘴来问我:

“可以了吗可以了吗?”她亲得很卖力也很周到,她的舌头去了我嘴里可以够得着的所有的地方,然而她又是心不在焉的。我闭起眼睛竭力想象着那就是你,那就是你的嘴唇那就是你和我的热吻。但是不行,她亲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发明白那不是你。而她也显然是不耐烦了——因为她不耐烦了,我就偏要她没完没了地继续亲下去;我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腰不容她动弹,我们两个人就像在打架,又像在互相欺负。后来这一切终于改变了方向,因为她偷偷从我脖子上抽出一只手,她开始抚摸我逗弄我。她是焦急的,这时我愿意理解她的焦急。她不明白我要她亲我的用意,她一定以为仅有这种动作是不切实际的,仅有这种动作我就不可能达到目的,她的目的也就更无达到的可能了。她焦急地逗弄我,似乎在告诉我,虽然我的亲吻总是不能让你满意,但我还有别的我愿意给你……我们做爱,眼前到处是你——我真下流。但我恳请你不要把信扔掉。最后我很痛苦,一方面我幻想身体下面就是你——我的最爱,但当我真的幻想成你的时候,强烈的罪恶感又把制着我可能产生的快感,以至于在那一瞬间我分辨不出身体下面到底是谁?我在做什么?最后我只能用手把我的……我只能自己用手让它出来。

我愿意让你一万遍地诅咒我,当你诅咒我的时候我空虚的灵魂才可能有个安稳的去处。我的灵魂究竟能够安放在哪里?也许我索要的太多了,为什么当我不断得到梦想中的好东西:成功,名气,国内国际奖,家庭,孩子,崇拜,美女,钱……我的焦虑反而日益严重呢?

我结婚之前还有过一个女人,是劳改农场分配给我的一个独脚女人,比我大十五岁。她是一个虐待狂。我接受了她,因为我虽然是人类中的最低等,可我也需要女人或者也可以说是她接受了我。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她接受我并不是让我尽男人的义务的,她是独脚,却力大无比,以我长年累月吃不饱饭的虚弱体力,也的确不是她的对手。她常在深夜将我绑起来用纳鞋的锥子刺我的胳膊和大腿,不深刺,只要流出血来就行。更让我震惊的是,她居然在有一次我睡熟时掀开被子发疯似的揪我的阴毛……她是不正常的,她一定是不正常的但我却没有因此而精神错乱,我想也许那是因为出门便有山吧,当我走出低矮的干打垒土房看见沉默的万年不变的山时,当我看见院子里疯跑的鸡和土路上热腾腾的牛粪时,活下去的愿望是那么强烈。我甚至练出了一种本领:每当她在深夜把我折磨得血迹斑斑鼻青脸肿终于罢手时,我能够立刻呼呼大睡而且连一个噩梦都没有做过。但在今天,我却不得不多少遍地问自己: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要什么?

我并不愿意用上述文字污染你的眼睛,但我只有这样给你写信才能够让我的心洁净。我是那么渴望和你在一起,以至于这渴望变成了害怕。并且,我还毫不客气地蛮不讲理地害怕别人和你在一起。以我对女人的了解和对男人的了解,我深知你的吸引力。在北京饭店酒吧喝咖啡的时候,你大概没有注意到邻桌的两个男人一直在看你,还有对面一个英国老头儿,我能肯定那是个英国人——那个老家伙,也一直在看你。你没有注意到,你当时很紧张。但我看见了,我不用专门观察只用眼的余光就够了,我对我的感觉充满自信。你是那种能抓住人的人,你身上有一种抓人的东西,你有那种让人看你的本领,虽然你还不自知。我劝你对此应该在意,你应该学会保护自己。有人对你说过这些话吗?我相信我是惟一对你说这种话的人。随时随地你都要扣好你的扣子,不要让别人的眼睛占便宜,不要。我并不是说喜欢注意你的人都要对你如何,不,那些久久盯着你看的人,我得承认他们也一定是极有眼力的,他们不是群流氓、下流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紧张,我不希望你被他们夺走,尽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对我的真实感情,那我也不愿意。我曾说过我很可能在某一天到你的城市——福安市去,就是我在美国用手指尖儿不断抚摸过的那粒小米。我会想办法不让街上的人认出我,总有一天我会这样。

现在来谈一下你约我的书稿。我试着开头,写了一千五百字,很困难,因为我找不到一种轻快而又干净的心情。如果你的读者群是孩子,你首先应该有一颗透明的心。我的心是透明的——至少对你,但却太不干净我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也感到一种挑战。我想在拍完《冬眠》之后集中一下时间和精力来写这本书,我会试一试究竞我还有多大的可能性。你是不是觉得我的信太罗嗦?而罗嗦就是一个人见老的征兆。你知道我又在想什么?我多么盼望你快点儿老啊,只有你老得不能再老,我也老得不能再老时我们才会在一起吧。那时我们都已老得分不出男女,你像个老头儿,而我像个老太太。我们的牙都掉光了,而嘴唇依然完好,因此我们就还能说话。人身上的器官真是怪啊,最坚硬的总是最先消失比如牙齿,而最柔软的舌头和嘴唇却能存在到最后陪伴我们一生……

1966年秋季的一天,北京灯儿胡同小学一年级新生尹小跳,在学校小操场参加了一次热闹而又杂乱的批判大会。

那是一次全校帅生参加的批判会,许多课桌摞在一块儿搭起了一个高高的台子。台下,各年级学生坐在各自从教室里搬出来的小椅子上。

刚刚当了几大小学生的尹小跳觉得这很新鲜,那时她对开会并没有个消晰的概念,她觉得这样坐在操场上,就像一种露天的上课,并且比上课要自由。因为上课时老师要求同学们必须把双手背到身后坐直身体听课,坐姿正确才有助于身体的健康发育。但是今天,在操场上,班主任没有要求同学们把手背到身后去,你的下放在哪儿都行。也许是当时的气氛太严肃又太压抑了,老帅们已经顾不得要求同学们的坐姿。尹小跳只记得他们不断被高年级同学带领着呼口号。

没有人告诉他们呼口号时要攥拳头举起胳膊,但同学们无师自通地都会这个。他们一次次地举起稚嫩的小胳膊,一遍遍地呼喊着不明其义又慷慨激昂的口号。当有些口号慢慢具体化之后,尹小跳才逐渐明白它们的意思和它们的指向比如有一个口号叫做“打倒女流氓唐津津”,尹小跳在呼喊的时候便知道府津津是灯儿胡同小学的一个女老师,教高年级数学的。她还听到身后有外班男生纷纷议论着,原来唐老师是个女流氓啊。

唐老师被几个高年级女生押上台来,胸前挂着一个大白牌子,牌子上用墨汁写着:“我是女流氓”。一年级同学坐在第一排,所以尹小跳把牌子上的字看得十分清楚。她认出了“我是女”三个字,后面那两个字虽然不认识,但结合刚才的口号,她推断出那肯定是“流氓”二字。“我是女流氓”,这是一句使她心惊肉跳的话,在她的意念里,流氓不仅是坏人,而且是坏人当中最坏的,比地主、资本家更坏。她想一个大人怎么能随便就说:“我是女流氓”呢,用第一人称。这种用第一人称宣布“我是XXX”,使尹小跳有一种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强烈的别扭。

因为坐在第一排,她还清楚地看见了唐津津这个人。唐津津大约三十岁,白净,瘦弱,过于瘦弱和白净了,加上剪着直短发的脑袋和鼻子都有点儿尖,她简直就像是一根牙签儿。一根牙签儿,这是长大之后的尹小跳的形容。她的确像一根牙签儿,而不是杨柳,因为她虽细弱,却很硬挺,她牙签儿似的把自已戳在台上,任高年级女生把她推来搡去,就是不弯腰也不低头。那时的尹小跳还不具备把一个人形容成牙签儿的能力,她只是对台上这个瘦弱的唐老师有种本能的同情,因为——说来可笑,不知为什么尹小跳从来就认为流氓是专指男人的,为什么一个女人能是流氓呢。她有点儿同情唐老帅,还因为唐老帅长得好看。好看,仅此而已。

由于唐老师不低头也不弯腰,台上台下便有些躁乱。高年级女生显然不知怎样摆弄这个老师,而其他老师也仅仅是在那里空喊口号,似乎不愿意亲手去按住这位同事的脖子逼她低头。眼看着有点儿要冷场了,只见一个穿月白色斜大襟褂子的中年妇女风风光光跑上台去(后来尹小跳才知道她是灯儿胡同的街道主任),指着唐老师说:说你是流氓你还委屈啦你,我倒要问问你,你结过婚没有你到底结过婚没有?

据我们掌握的材料,你根本就没结过婚。你没结过婚怎么会有一个孩子,那是你和谁生的孩子你要老实交待!口号声又响起来了:唐津津必须老实交待!不交待问题革命师生拆不罢休!这时台上忽然又窜上去一群年龄更大的学生,他们是附近中学的,都戴着红袖章,他们是来声援小弟弟小妹妹的革命的。

这些中学生特别能战斗,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绕到唐老师身后,冲她的腿弯处飞起一脚,她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会场上一阵欢呼,这个死不低头的唐老帅终于被政命的学生制服了。批判会继续下去,儿个年轻老师轮流上台发言,他们情绪激烈地指责唐老帅隐瞒自已生活中的严重问题,以骗取同事的信任、学校的信任和同学们的信件。同学们想一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生活作风恶劣的女人竟能进学校当老师……口号声又响了起来:

“唐津津必须滚出灯儿胡同小学!不滚出学校革命接班人决不答应!”穿月白色斜大襟褂子的中年妇女继续补充着唐津津的罪行:还有,据邻居反映,唐津津在学校假装朴素,在家里一贯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她养猫,对猫比对人还好,有一大她竟敢坐在院子里抱着猫和猫亲嘴儿——我的老大爷,和猫亲嘴儿呀!

“轰”地一声会场爆发出一阵大笑,紧接着又转化成一片更加愤怒的口号:“打倒女流氓唐津津!”

唐津津的恶劣行径是越说越多了,仅仅让她跪在那里听几声口号是多么不够分量不够意思。特别是她煞白着一张瘦脸死不开口的敌对情绪,更使台上的人们怒火中烧。一个戴着红袖章的男生突然把穿着军用胶鞋的脚伸到唐津津脸前说,连资产阶级的猫都能亲。难道就不能亲亲无产阶级的鞋吗!他边说边把脚送上唐津津的脸,一个女生跑过来,按住唐津津的头强迫她把嘴往那男生的鞋卜贴。许多只脚都伸了过来,他们强迫她把嘴贴在那些滚着尘埃的鞋上。

会场沸腾了,台上乱成一团。坐在台下的学生也坐不住了,有人推倒椅子,有人站在椅子上,还有一些人呼啦啦朝台前挤去,为的是能看得更清楚。尘土飞扬,呛得尹小跳直咳嗽。她也站了起来,她也希望把一切看得更清楚。但她没有像班里一些男生那样踩在椅子上,她本能地觉得站在椅子上的这种姿势是不好的,是学生不应该的。似在混乱的人群中她是那么矮小,台上事情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这又让她有些着急。这当儿一股臭气飘过来,原来不知是谁用搪瓷茶缸端来一菜缸屎尿,只听一个人说错啦错啦,唐津津根本就不配亲咱们的鞋,她的嘴就配吃屎!对对——不知谁附和着:计她向革命帅生交待问题,不交待问题就让她吃屎!

让她吃屎。

屎的出现使沸腾的会场骤然安静下来,屎的臭气也使喧嚷的人们开始敛气凝神。屎的被堂皇地盛在喝水的茶缸里端上台面,也刺激了人付那藏匿在体内深处的最丑陋的神经。

屎的威慑力量就这样登场了。涌到台前的人都退了回去,站在椅子上的人复又坐在了椅子是。好比一场演出,“帽儿戏”开场时观众可以由着性儿喧哗,压轴戏才值得你正襟危坐,细细品味。让唐津津吃屎可能就是这次批判会的压轴戏。

屎摆在唐津津眼前,只离她一米远。她还是一副惨白的死脸子。大伙儿都在等着你交待问题呢!为什么你还不开口呢……尹小跳的心像被人揪起来一样紧得透不过气,她盼望唐老师快点儿开口立刻开口,那样你就可以不吃屎了。但更多的人也许不像尹小跳这么想,也许他们反而不急着听唐津津交待问题了。当一个人可以交待问题也可以吃屎的时候,人们热切盼望看见的,可能不再是听她讲话了,而是看她吃屎。

她却不开口也不吃屎。于是一个男生跑到穿月白色别人襟褂子的中年妇女耳边前咕了几句,返回身对唐津津,也对会场所有人说:如果唐津津拒不交待问题也不吃屎,我们还有办法,革命群众是不会被她的流氓气焰所吓倒的,我们要把她的女儿领上台来让大家看看,让大家都看一看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就是她进行流氓活动的罪证!

唐津津到底沉不住气了,尹小跳看见她急促地跪着冲那个茶缸挪了两步——她那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的迅雷不及掩耳的急促而又显得决绝的“跪步”,给尹小跳留下了终生的印象。她挪着“跪步”挪到那茶缸跟前,对那茶缸凝视了一会儿,接着,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茶缸双手捧着将屎尿一饮而尽……

尹小跳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刷牙漱口,恨不得把她和尹小帆专用的小白兔牙膏一口吃进肚里。刷牙使她呕吐,呕吐之后她继续刷牙。刷完牙,她还把牙刷使劲儿往嗓子眼儿里伸,她就又开始呕吐。她吐出了一些食物,到最后只有一些发黏的酸水。呕吐完了刷完牙,她双手并拢罩住鼻子和嘴,罩得严严的不留缝隙,然后她大口哈着气——她从幼儿园学来的,这样就可以闻见自己嘴里的气味儿。她终于放心了她应该放心了,她嘴里什么味儿也没有。她又不厌其烦地照起镜子,她发现她的嘴唇是白的,就像是被牙膏染白的,比牙膏还白。她用毛巾使劲儿擦嘴,直擦到发热发红快要擦出血来,直擦得嘴唇一阵阵跳疼。她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折腾了很久。

她出了卫生间,眼睛红红的,头有些发沉。尹小帆走过来,她抱起尹小帆就亲。尹小帆就也亲她,她们很响地出声地互相亲着。她又去亲她的爸,亲她的妈,亲家里那一对旧灯心绒向的沙发,亲她的小椅子,亲冰凉的带留声机的苏联大收音机;爸和妈一定是认为她病了,他们要她上床睡觉。她上了床,床上叠着一块她的手绢儿。她打开,手绢儿正中是一只黄眼睛的白猫。她瞪着这只白猫,一挥手就将它扫到了床角。到后来,她还是伸手把床角的手绢儿够了过来。她展开手绢儿瞪着白猫,把自已的嘴放在它的嘴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