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宣统三年秋天,正如孙传芳所料,汉口的战事再次吃紧。旗人荫昌遭武昌起义军重创,退至湖北孝感,起义军在几位年轻军官的带领下,英勇顽强攻势更猛,很快就占领武昌,汉阳,直逼汉口。为避免汉口失守,刚出山的袁世凯果然想到了他的二镇。
十月,二镇三协协统王占元①在保定接到开拔的命令,对部下谎称到河南打秋操。队伍连日乘火车向南运动。向喜在河南信阳小住几日,发现并无打秋操演习的迹象,不觉又想到孙传芳对时局的判断。很快,三协再次南下,次日抵汉口江岸。这时起义军早已在武昌得知北洋陆军调兵遣将的动向,抢先在武昌向汉口发起攻击,抢占龟山。一时间长江两岸枪声四起,起义军冲杀的喊声在汉口亦清晰可辨。王占元急传向喜,似有急事。向喜匆忙去见王占元,果然王有急事传他。王占元对向喜说:“他娘的,你们的管带听见枪响吓跑了。你来的正是时候,从现在起你便是一营的管带。这件事已经在二镇马大人那儿挂了号,任命很快就会下。你先准备上阵吧,上边让三协夺回龟山,这攻占龟山的活儿就交给你们一营干了。”
王占元下命令时愿意把打仗说成干活儿。干活儿这个词向喜听起来当然不陌生,甚至还有几分亲切。他想,打仗也真是干活儿,只不过把手里的锄头换成了刀枪。其余,背井离乡的卖力气拿工钱,都一样。可现在要从士气正旺的起义军手里拿下龟山,这个活儿可真有点不好干。这应该叫攻坚战吧。原先攻坚战的战术他只在河间会操时练习过,那次他指挥南军的一个排去攻北军占领的一个村子,结果村子攻下了,南军胜利了。可那次的战事再猛烈也是演习,演习就是假的,攻守双方再英勇,毕竟都存有几分虚假。这次他将指挥的是三个连九个排,攻占的是一座龟山。这可是冲着真人放真枪,且还有长江天险相隔,这活儿干起来就存有麻烦。但命令就是命令,况且他已是管带。
强攻龟山的活儿开始干了,向喜的一营在半山腰遭遇起义军的勇猛抵抗,他的营伤亡惨重,在保定刚补齐的一营三百六十人,半天之间失去大半。龟山腰上躺的尽是一营的弟兄。向喜第一次看见脑袋开花是怎么回事;肠子从肚子里流出来是什么模样;两条腿一块儿被炸上天是多么惨烈。什么叫血肉横飞,什么叫血溅战场,向喜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士兵滚在地上伸着手朝他喊:向大人,是我,快看看我吧!向喜低头看去,只见那士兵已经少了两条腿,半截身子像半截瓮。他记得这个兵,在保定练正步走时,他总是把腿抬得比别人高,向喜扳着他的腿纠正他,现在他的腿没了。有个士兵向长官敬礼总显得“力拔”,巴掌打在脑门上,像自己打自己。向喜也纠正过他。现在他那条敬礼的胳膊已经没了。右队官来了,向喜刚向他下达了攻击令,右队官也给向喜敬了礼,正准备冲锋时,忽然噗的一声倒在向喜脚下。再看时,右队官的脑浆正往外流,白的脑浆伴着鲜血,就像拌着辣椒油的豆腐脑……向喜打了个冷战,心突突地跳个不停。这个右队官的位置三天之前还是他,假如现在这个队官还是他向喜呢?难道他死的时候脑袋里也非得流出豆腐脑不可吗?为什么豆腐脑还是离不开向喜,莫非这是鬼使神差的巧安排?向喜只在这时才暗暗想到,鬼们神们,在笨花村的石人石马前我可没有亏待你们呀。一时间向喜的身体失了控,他踉跄了几步,倒在一棵马尾松下。传令兵发现向喜右臂受了伤,迅速叫来卫生兵,卫生兵坚持要把向喜背下火线。向喜清醒过来,抬一抬右胳膊,觉出子弹没有伤着骨头,他当着士兵,强镇静住自己,只对卫生兵说,缠上吧,不碍事。
向喜没有从火线上下来,他展开传令兵交给他的命令,这是王占元的手书。手书上写:“龟山一役,关乎全局。龟山下之,武昌可得。龟山不下,就不要回来见我。”
向喜读完王占元的命令,才得知龟山之役的重要。龟山西麓之激战,已让向喜的一营损失过半。他在龟山山腰又清点了所剩军士,举起手枪向武昌城连鸣三枪,命令左队向左,右队向右,对龟山展开迂回,他带领后队佯攻。当起义军集中火力向正面猛烈还击时,向喜的左、右队却抄了起义军的后路。他的营占领了龟山。
向龟山总攻之前,向喜又想到了干活儿,他寻思既是干活儿,就有个下工的时候。他抚摸着胳膊上仍在淌血的伤口,心想,其实这会儿他完全有理由佯装重伤,叫卫生员把他抬下火线——他下工了。可转念又想,他是拿了主家的工钱的,开拔时他还拿出双饷的一半:五十块现大洋寄给弟弟向桂,叫他买头驴再买挂水车,笨花的地不能光旱着。没有双饷的工钱,家里哪会有驴和水车?想到这些,向喜才又打消了下工的念头,他把伤口勒紧,再次朝武昌城举起了手枪。向喜的一营终于攻下龟山。
龟山之战在这次战役中举足轻重,攻下龟山,队伍当应再向武昌进发。但当时令向喜不解的是,他的一营在夺取龟山后士气正旺,武昌城轻易可下,他却突然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他的队伍即止于龟山。向喜尚不知,此时南北战事正酝酿着一个新的动向,即:因起义军的暂时失利、北洋陆军占取上风,最终导致了举国瞩目的“南北议和”,以至于孙中山将大总统的位置谦让于袁世凯的局面。
南北议和和袁世凯即大总统之位,使国家暂时处于平和,二镇也再次由武汉回到大本营保定驻防。
向喜和孙传芳差不多又同时回到保定金庄。原来,就在向喜被提升为二镇八标一营管带时,孙传芳也被任命为辎重二营的管带。次年,北洋各镇改制,王占元借汉口之役的战绩升任二师师长,向喜和孙传芳的管带也改称为营长。
这天向喜在金庄对孙传芳说,“这次在汉口,没想到我们兵止于龟山,连武昌城都没看见。”
孙传芳说,“谦益兄,我们打仗就好比是棋盘上的棋子,棋子自身没有前进一步的能力,全靠棋手的摆布。你上了龟山,正在龟山上喝水纳凉呢,后边就来了个南北议和。这叫什么?叫政治。军人呼儿喊叫的死的死、亡的亡,末了还得听政治的。”
向喜问孙传芳,“这次就叫和棋吧。”
孙传芳说,“可以这么说。可这次的和棋肯定是暂时的,和棋是南京临时大总统孙中山的愿望,和成和不成,最后还得看这边的棋手袁大人。”
向喜说,“眼下孙中山不是正在把总统让位给袁大人吗,看来还有几分诚意哩。”
孙传芳说,“孙中山讲仁义,这连咱们北洋军人也不能说个不是。可他也不是孤家寡人说了算,武昌起事的目的也决不是为了举出个袁大总统就算是革命成功,后头准还有好戏看。”
向喜说,“这也轮不着我们费尽心思,我们才是二师王大人手下一名营长。”
孙传芳说,“王大人也常常不知东西南北,议和也不是他所能预料到的。哎,这次在汉口,王大人还净闹笑话,连辎重营的辎都不认识,把辎念成留。当时我在场,他就要叫文书给辎重营写命令了,我不得不说:王大人,这字不念留,念辎。这才止住了他这场笑话。”
向喜说,“王大人怎么也是小站起家,这次在汉口,指挥、用兵,心里都还算明白。”
孙传芳说,“要不怎么单派你上龟山呢。当时我在汉口看炮兵往江岸打炮,真替你捏把汗。事情总算过去了,咱也落了个好名声,还落了个囫囵身子。走吧,咱俩进城吧。”
孙传芳说进城,是进保定城逛街。这次回到保定后,向喜的太太同艾,孙传芳的太太曹氏都还没有接来,两个人烦闷时就进城。向喜和孙传芳进城也不外三个地方:西大街的荣华池澡堂,马号里白运章包子铺,东大街的汤记茶馆。有时他们也到莲池墙上看碑帖,有时也去双彩五道庙街的同庆戏院听戏。
向喜响应孙传芳的提议进了城,这天他们不带护兵,也不带马弁,先在荣华池泡了澡,修了脚,又在白运章包子铺吃了包子。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孙传芳说去看戏,说同庆请了余叔岩。向喜就说,还是到东大街喝茶吧。孙传芳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说,我怎么一时糊涂忘了汤记茶馆呢,该死,该死!孙传芳说“该死”是话里有话,向喜听出孙传芳话里的话说,“馨远呀,我说喝茶就是喝茶,可没别的。”孙传芳说,我也没说别的呀。
孙传芳和向喜从马号出来,分乘两辆洋车,穿过鼓楼一直向东,在大慈阁下拐了个弯,拐上东大街。东大街比保定所有的街都狭窄,街两厢灰砖砌成的店铺就像头顶着头一样一家挨一家,店铺盖得也是小鼻子小眼。水泥电线杆在店铺前不端不正地立着,路灯也不明,马路也不平。但东大街自有它的韵致,这里的小饭馆多,白肉罩火烧最有名,白肉就是猪肉。罩火烧的铺子在街两厢一字排开,各家的大锅支在门口,一方方白肉肉皮朝上地被码在锅里,小沸着的肉汤香气溢满整条街。麻酱火烧在案子上码成串,客人吃时,把式先用刀把火烧片开,放入一只大碗,上面再码一层切成薄片的白肉,撒上葱段、香菜,再用滚烫的肉汤浇。除了罩火烧的饭馆,也有白肉罩饼的饭馆,有四两罩半斤的,有三两罩四两的,客人随意。孙传芳爱吃的就是这种白肉罩火烧。
东大街里还有一些小店和饭馆混同着,两家照相馆是新开张的,一家叫国光,一家叫新新,门前的橱窗里招贴似的挂着梅兰芳和当地河北梆子名伶大金刚钻的戏装照。再往前走是几家南货铺、酱菜铺和药铺。近来适应着二镇的驻扎,又新开了两家绸缎庄和专营香胰子、牙粉、牙膏的商店,专招二镇的官兵和家眷。再往前走,是挨近东门脸的小雨儿胡同的红灯区。保定没有像样的窑子,头等下处拿到大都市只等于一等半或二等。现在,尽管二镇的军令中有严格禁止官兵宿娼的规定,但小雨儿胡同的生意还是好于往年。
孙传芳和向喜不去小雨儿胡同,他们的洋车在离小雨儿胡同不远处停下来。这里有几家茶馆,汤记茶馆便是其中一家。二镇驻防保定不久,孙传芳和向喜就常来这里喝茶。店老板姓汤叫汤会儿,老板娘也姓汤,外号麻鸭子,他们有个闺女叫二丫头。
汤记茶馆在东大街是最小的一家,一间门脸上挑着一个简单的牙旗幌子。迈两级台阶进入店内,店内只摆着几张方桌。茶座少,客人也少。孙传芳和向喜来这里是图清静。汤记茶馆的茶也还好,专营安徽的碧螺春,湖北的毛尖。茶馆里满墙都是香烟和雪花膏广告,都是二丫贴的有弹古琴、身穿旗袍的仕女,有烫着卷发、胸脯半露的洋人,还有上海的摩电车和洋楼。后山墙上挂个月白门帘,门帘一掀动便能看见后院的眉豆架、晾晒的衣服和搌布。院里还有两间正房是汤家三口人的住处。客人落座了,男女老板就不停地撩动着月白门帘进进出出,炉子在后院。二丫头不常出来,手里也没有什么活计营生。大多时候她靠在屋门口为小鸡、嗑瓜子儿,和爹娘没好气似的说话。
孙传芳在前,向喜在后进了茶馆,老板娘麻鸭子迎上来说,“前几天街里过兵,我跷着脚找你们俩,愣是没看见个影儿,我寻思莫非单把你们俩留在了南方?”说着就拿块搌布抹桌子,摆茶碗。
孙传芳说,“留不下,走到哪儿也惦记着保定,谁叫保定有个汤记茶馆呢。”
麻鸭子说,“孙大人说话吉利,小茶馆就借孙大人个吉利话吧。”说着在桌上摆了两碟瓜子,问孙传芳喝什么茶。
孙传芳说,“就喝碧螺春吧,在汉口光喝毛尖了。”
这天汤会儿不在,麻鸭子给客人上着瓜子说着话,抓茶叶,摆扣碗,不停地挑动着门帘到后院捅炉子坐开水。
孙传芳就问麻鸭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忙,人呢?”
麻鸭子说,“老头子回西关了,二丫头在后院洗头呢。”
孙传芳说,“洗完了头快叫她帮把手,哪有内掌柜光捅炉子的。”
麻鸭子说,“生是不愿伸手呢,越大越生分,贵人小姐似的。”他们说的是二丫头。
麻鸭子和孙传芳说话,发现向喜不言声,光端详印在茶碗上的花草,就说,“怎么今天向大人闷闷不乐呀,想家想的呀?”
孙传芳连忙截住麻鸭子替向喜说,“他是军人,他想的净是军中大事呀,带一营人可不比你经营一个茶馆。”
孙传芳有意岔开向喜“想家”的话题,他说完看看对面的向喜,向喜还是低头玩他的盖碗,脸上没显出什么来。
月白门帘挑开了,是二丫头提着锡壶走进来。她白了麻鸭子一眼说,“光知道说话,水都开半天了,也不知道照应着点儿。”说完把开水壶往个杌凳上一,靠住门也不近前。
二丫头穿一件肥袖小夹袄,头发精湿,掖在脖子里的夹袄领子还没有翻上来,显着脖子很长,闹着气似的脸更显“嘟噜”。这二丫头平时就不爱笑,脸就显长,和客人说话时常鼓着嘴。这年她二十已过,没名字,没婆家。麻鸭子在东大街做生意,为人孤立,也影响了二丫头的一些前程,使得这个三口之家的日子越发不协调。二丫头随便冲麻鸭子撒气,麻鸭子也不怵二丫头。娘儿俩的吵闹常传到东大街街面上。汤会儿老实,被麻鸭子镇着,只知擦桌子,扫地,买煤,在后院摁着压水井压水。
二丫头撕巴着湿头发用梳子梳,便有水珠滴在地上也滴在鞋上。孙传芳只看见水珠滴在地上,向喜却看见鞋上也有水珠。
孙传芳见二丫头一个劲儿梳头,不帮麻鸭子料理店面,照顾客人,就说,“怎么也不帮你娘一把?我们就等着喝你续的茶呢。”
二丫头把头一扬,眼往屋顶上一斜说,“就不,就不帮她。”
孙传芳说,“丫头,这可不像个做生意的。”
二丫头说,“不像就不像。”说完把嘴使劲一撅,鼻翼翕动着。
孙传芳看看二丫头,又看看向喜,说,“今天,不客气说,我和向大人就专要喝你倒的茶,你要是不倒,我们就坐着不走。”
麻鸭子看二丫头只知“叫劲”,就去撕扯二丫头。二丫头就使劲往后鞧。
半天不说话的向喜见麻鸭子上手撕扯二丫头,终于说话了,他说,“哎,哎,你这是哪一出啊,怎么说上手就上手呀。”
孙传芳也开始制止这娘儿俩的撕扯,说:“向大人说话了,现在该松手的松手,该倒水的倒水。茶我们还得喝,今天我和向大人专喝丫头倒的茶。”
麻鸭子松开了手,二丫头也才弯下腰去提壶倒水。
孙传芳端详着倒水的二丫头说,“丫头,你的衣裳领子也该抻出来了。”
二丫头这才知道领子还在脖子里掖着,赶紧又放下壶拽领子。
二丫头提起壶,打开盖碗倒水,壶嘴粗,水倒得猛,开水从宽大的壶嘴里冲出来,冲满碗又冲上桌子。二丫头这时才自知手下有闪失,只对两位大人说,“倒猛了,二位凑合着喝吧。”说完把盖碗嘭嘭一盖,又站到一边梳头去了。
孙传芳和麻鸭子说话,看似不再理会眼前的二丫头,向喜却暗自注意着这位汤家的大闺女。或许是孙传芳的一句话触动了他,他是军人,军人都是背井离乡的,可背井离乡的军人也总得有军人的生活。他想着想着就拿二丫头和同艾作起了比较。二丫头高于同艾,壮于同艾,黑于同艾。现在她穿着卡腰小夹袄,人显得倒不蠢,刚洗过的头发又黑又直,不时有一股洋胰子味儿飘过来。向喜想起,先前同艾在金庄洗头还用碱面哪,后来向喜制止了她,让她改用香皂。上海出的力士皂能洗头,保定本地的“三合一香皂”碱性大。
向喜看着二丫头比同艾,心里总有几分不光明,心想,我怎么像是有预谋而来?馨远老弟在街上说的也不过是句玩笑话,怎么我倒认真起来。他暗自谴责着自己,决心不再看眼前的二丫头。他看当街路灯下来往的洋车,看对面照相馆橱窗里的大金刚钻和梅兰芳。他觉得梅兰芳身子小巧,嘴有点像同艾,大金刚钻的嘴唇宽厚有点像二丫头。
孙传芳今天倒真像是有预谋而来。刚才他在街上一次次拿话给向喜听不是没有原因。他想,军人军人,怎么说也是个卖命的差事。今天你身在阳世吃四两罩半斤,冲着部下吆三喝四,明天没准儿你就魂归西天。汉口一仗,多少弟兄掉进长江喂了武昌鱼呀。现在为什么非得一个人守清苦不可?寻花问柳吗,他和向喜都不好此道,他便真心替向喜想到了汤记茶馆的二丫头。二丫头再生分也是良家女子,女人是可以调教的。
孙传芳和向喜在汤记茶馆喝完茶已是半夜,他们不坐洋车,决定出东门步行三里到金庄。这天城门已关闭,守门当班的士兵认出是孙传芳和向中和,便给他们开了门。在路上,孙传芳又跟向喜没深没浅地开着玩笑,说,二丫头的腰壮,能生孩子。
当晚向喜一个人躺在金庄的炕上睡不着觉,只想二丫头那一头湿头发。一阵阵香味飘过来,他想这一定是同艾的香胰子放的味儿吧。他穿上衣服从炕上下来,东闻闻西闻闻,果真同艾的胰子盒里还有以前的香胰子。胰子好久不用,挺干,向喜就更觉得对不起同艾。他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还想制止住孙传芳对他的撺掇。他穿好衣服来到院里敲孙传芳的门,孙传芳在屋里开着玩笑说,“怎么,睡不着了?”向喜隔着窗户说,“是睡不着了,往后可别再撺掇这件事了。”孙传芳说,“你今天晚上说的话不算数,我要听你明天的。”
第二天,孙传芳一早就去了军营,没和向喜见面,向喜却一个人又去了汤记茶馆。
晚上,孙传芳回来问向喜:“喜哥,想好了没有,我可等着你的话呢。你要不让我提二丫头,今后我可不敢再提了。”
向喜说:“馨远,不用闹了,你去找麻鸭子给我说说吧,我主意已定。娶她。”
孙传芳说:“其实我今天一睁眼,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几个月后,向喜把二丫头娶到保定双彩五道庙街。她是明媒正娶,从山东回来的孙传芳夫人曹氏为她张罗了一切。向喜在双彩五道庙街买了一个小四合院,又给二丫头买了一架大铜床。二丫头变成了向太太。
洞房花烛夜的晚上,向喜对二丫头说,“二丫头,你得有个名儿呀,你也二十好几了,你爹娘连个名也不知道给你起。”
二丫头就说,“起什么名,我有,我就叫二丫头。”
向喜说,“不行不行,不成款。你叫顺容吧。”
二丫头用保定话说,“你要觉着好,就叫呗。”
结婚前,向喜把同艾留在金庄的物品装在一个军用箱子里锁好,也运到双彩五道庙街。待到二丫头问向喜箱子里是什么时,向喜说,那是军用物资。
二丫头相信了。
①.王占元(1861—1934),号子春。北洋陆军将领,直系。曾任二镇协统,二师师长,湖北督军兼省长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