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文本缓缓说道:“殿下既然看出来了,臣也就不瞒着你啦。不错,臣是保太子了,不光保他,还保了侯君集。北伐就要开始,这种时候皇上会让朝局出现动荡吗?皇上是个有主意的天子,他要真下决心废太子,杀大将,又何必来问臣这个有一百个理由应该失势的人?臣看他心里头早就有了主张,这么做不过是要让臣来稳住你们。皇上胸中装的东西和你们不同,他心里想的是整个天下,对他来说,什么事情也没有和颉利的决战重要呀。”

李恪脸上露出怏怏之意:“难道就这么又放东宫一马?”

岑文本放下手中的箱子,稍顿了一下道:“对殿下而言,眼下皇上放东宫一马,难道不比废了他更为有利吗?”说着,他走到棋枰前两手夹起一枚子道:“这盘棋东宫已经丢了两只角,能让人隐隐觉出败意来了,你是愿意和他接着走下去呢,还是愿意和魏王新开一局?”李恪一愣,琢磨着他话中隐含的深意。

李世民连续找朝中多位重臣谈话,除了岑文本,还有陆续回到京中的李靖和魏征等人,和他们协商后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把登基未遂的事淡化下来。至于主审这起案件的官员,他想到了一个让人意外的人选——魏征。当李世民向魏征提出请他来主审太子和侯君集一案时,魏征并不愿意,他说自己曾经逼太子杀过属下,令太子甚为不悦,二人算是有过些龃龉,在这种情形下去审他,恐怕放不开手脚,会误了皇上的大事。李世民告诉他只管秉公处理,有什么是非他这个皇帝自会担着。见皇帝的态度这么坚决,魏征就不好再拒绝了。

李恪的心腹们听说魏征来审太子一案,无不欢欣鼓舞,一齐聚到蜀王府里,说太子这回真是要完了,因为谁都知道魏征这个人最是公正,太子又和他有旧怨。李恪知道皇帝去见岑文本的谈话内容,心中有数,对众人道,你们还没看明白皇上的用意,皇上这么做正是为了救太子和侯君集呀。魏征好名,他接审此案,最怕的就是把太子判重了,别人说他公报私仇,所以,自会使尽力气为太子洗脱罪名。你们看着吧,这件事情的结果一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世民的这种安排让李恪心里着实不爽,不过他也不能不佩服父亲的手腕,魏征是出名的直臣,让他为太子等人洗脱,岂不比皇帝自己强压下去更让天下人服气得多?

魏征到底是个干吏,两次提审就把事情弄了个清清楚楚。

魏征的法子很简单,他知道侯君集父女感情非比寻常,就先提讯海棠,审之前先告诉她侯君集的旧伤复发了,痛得很厉害。侯君集旧伤复发是事实,但没有魏征说得这么严重。不过,这一招攻心术确实起作用,海棠听了直掉眼泪,她不忍年迈的父亲受到严惩,就把事情交代了出来,把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想替父亲开脱。

侯君集却没有海棠那么好审,虽然身陷囹圄,但做惯了大将的他仍保持着一副傲慢的神情,对魏征不理不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魏征让他快把罪行通通交代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他冷笑一声:“皮肉之苦!你吓唬谁呀!魏征,你看看这是什么?我这一身皮肉,受过的苦够多的了,你再给我加上一点又何妨?”说着哗地撕开衣衫,露出密密麻麻的伤痕来,魏征的目光落在那些伤痕上,想发火,可又实在发不出来。他拿起海棠那纸供状,朝侯君集晃了晃:“你不想招也无妨,反正有人已经招了,太子妃一口咬定带兵南下是她的主意。我这就回宫向皇上禀报审案的结果。”

提到女儿,侯君集心里发起慌来,伸手拦住魏征:“慢着,太子妃真的是这么招的?”魏征知道鱼已经上钩,心头一阵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按理这供状是不能给人犯看的,今儿个我就对你破一回例!”说着把海棠的供状递了过去,侯君集接到手中展读,马上脸色一变,抬起头来嚷道:“太子妃分明是在撒谎,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好吧,你审我吧,想知道什么,我统统都告诉你。”

魏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好,给潞国公搬把椅子来。”一个差人搬过一把椅子,侯君集跨一大步,挺直腰杆坐了上去,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接着又老老实实地在供状上画了押。

审完侯君集,魏征离开,李世勣陪着他走过大营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大人,明天几时过来审?我让人给你准备好人犯候着。”魏征回答说:“已经审完了,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李世勣一惊,暗自赞叹这位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快就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了。快到营门时,他小心翼翼地对魏征说道:“有一句话末将本不该问,但是皇上让末将看守他们三人,干系重大,实在又不能不问,请问大人这三人将获何罪?如果是死罪,末将就得不得不格外小心了,这禁卫军中太子和侯君集的旧部实在是太多了。”魏征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他们会获什么罪,我当然不能随便说。不过你严加看管总不会有错吧!”李世勣一愣,心中暗想:“好厉害,真是滴水不漏呀!”

把魏征送出营门,李世勣的心事重了起来,案子审完了,还不知会怎么定罪,他实在担心会发生什么不测,这一夜连着几次到囚禁三名要犯的地点巡视。侯君集倒是个不怕事的,早就睡得鼾声如雷,海棠却心事重重,一直坐在院中的那棵树下望着天空发呆。李世勣放心不下,站在院门外,偷偷观察了她好一阵子。

突然,海棠背对着他说道:“李将军,是你吗?”李世勣道:“太子妃又听出了臣的脚步?”海棠幽幽地说道:“只怕你很快就不用再向我称臣了。是我怂恿父亲和太子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皇上派魏征来审理此案,魏征与太子有旧怨,看来这次我是在劫难逃了。”

李世勣宽慰她道:“太子妃,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一切还要看皇上的圣裁。”

海棠转过脸来:“将军,有一件事情我想求你,我能见见太子殿下吗?”李世勣一愣,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海棠眼中含泪道:“我知道此事让你为难,可是,魏征已经审过我了,或许用不了几天,三尺白绫从宫里送过来,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李世勣不敢再看这双泪眼,叹了口气,朝外走去,海棠在背后大喊,将军,你难道就这么铁石心肠?李世勣仍然一言不发,他的身后传来了海棠嘤嘤的哭声。李世勣心中实在不忍,停下来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毕竟,他是这里的主帅,身份不允许他这么做。走到门口,李世勣看了洪恩一眼,目光中透出一股子深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