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一党倒了这么大一个血霉,按说侯君集该高兴才是,可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连着两天,都一直守在那间停放着侍妾佩珠灵柩的灵堂里。灵堂里又新添了一副棺材,里面躺着他的义子兼部将迟德立。

海棠从他的悲伤中像是看出了什么,问道:“爹爹,迟德立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侯君集一脸哀痛地道:“你不是骂他是飞虎军的叛徒吗?爹爹今天要告诉你,飞虎军从来没有过叛徒!”说着,一行浊泪从侯君集的眼中涌出。海棠惊异地看着父亲,突然一脸惊惧地看着侯君集:“难道,难道……”

侯君集说道:“记住,睡在这个棺材里的人和爹爹一样,是最爱你的人,为了你可以舍掉一切,哪怕生命。”海棠一脸不解地问:“我真不明白了,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将那道奏折送给蜀王?”侯君集看着迟德立的灵牌轻轻地说道:“你错了,那道奏折是我让人送过去的。”

这句话听得海棠心中猛然一震,她惊讶地问:“你?爹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侯君集抬眼看着海棠说道:“为了我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对她的伤害,一丝一毫也不行!你难道没有看出来有人正在对太子步步紧逼吗?太子仁弱,如果不早早地帮他打垮这些家伙,他迟早要失去东宫的。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去承受从前隐太子李建成的妃子们承受的那种痛苦,所以——”

海棠满眼含泪地说道:“那您就可以牺牲迟大哥的生命吗?”侯君集说:“你又错了,没有人想让他牺牲,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海棠更觉诧异,侯君集向他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实际上都是侯君集与迟德立共同设计的,他们布了个圈套一步一步把李恪诱了进来。而迟德立投靠李恪,就是要拿自己做一只诱饵去诱李恪上钩。侯君集原本也不忍这样,迟德立却坚持说,为了海棠,必须这么做!侯君集拗他不过,只好和他一起唱了那出双簧。

听完父亲的追述,海棠深深地震撼了,她真的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十分平常的义兄竟然对她怀着这么伟大的爱,她面对迟德立的灵牌,泪水飞溅。侯君集哀伤地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孤苦零丁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什么也没有带来,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海棠泪光莹莹地道:“不,他给我们带来了关于忠诚的最好诠释,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最长久的怀念,而他也带走了自己想要的快乐。”

侯君集道:“快乐?他的命这么苦,怎么会快乐?”海棠看着父亲的眼睛道:“因为我亲眼看见,他是微笑着走的,从这微笑中,我看到了一颗快乐的心。”说着,她的目光移向窗外深邃的天空,突然喊了声:“爹爹,你看!”侯君集抬起头来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去,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留下一道绚丽的轨迹。

海棠抹了一把泪花道:“好美呀!二娘说过,每一个灵魂升天的时候,天上就会增加一颗星星,那颗星一定就是迟大哥吧!”侯君集看着女儿,已经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海棠突然转过脸来问父亲:“爹爹,有一句话我憋很久了,请你面对迟大哥的亡灵向女儿说一句真话——你是不是真的贪了一百万两?”侯君集低下头,沉默良久,从怀里取出一块罗帕来递到海棠手中:“你读读这罗帕上的诗。”海棠轻声念道:

银瓣清香生春林,

两蕊依依连理心。

万花残作寒露碎,

百步芳菲犹伴君。

侯君集让女儿将每句头一个字连在一起倒过来念一遍,海棠目瞪口呆,那四个字竟然是:“百万两银”。侯君集告诉女儿,这诗是慕一宽写的,它是一张窦家开出的字据。

罗帕从海棠手中跌落,她问道:“爹爹,你这一辈子一共打了多少仗,自己能数得清吗?”侯君集回答说自己记不太清了,总有三百多次吧。

海棠悲伤地看着父亲道:“您在前朝就是闻名天下的虎将,枪刺刀砍箭射,让敌人在身上留下了几十处伤,可你一次也没被打倒,这一回怎么就被钱打倒了呢?”说完,海棠无比揪心地失声痛哭起来。侯君集心里难受,柔声说道:“孩子,你能听爹爹说说心里话吗?”海棠却只顾哭不说话。

侯君集自顾自地说道:“攻下丁节大寨的那一天,我们发现了那座隐秘的钱库,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银子。我让迟德立缴公,他当时对爹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现在爹爹是个将军,省吃俭用还能有些余力恤养飞虎军的孤老孤少,可爹爹是个清官,将来爹爹老到不能再当将军了,那些人怎么办?他们能指望谁呢?”

海棠又一次泣不成声。侯君集接着说道:“我在那间屋子里整整坐了一夜,想了一夜,也难过了一夜,最后还是迈出了这一步。可是,你知道迈出这一步有多难!你爹我是已经死过那么多回的人,从来没有觉得害怕过,可这一次,我心里好怕呀。如果因为贪污落罪而死,留下你一个人孤单单在这世上为我背负罪名,到了九泉之下我怎么能闭得上眼哪!”说到这里侯君集已经涕泪横流。

海棠大声哭泣着投入父亲的怀中,嘴里说道:“不,爹爹,我不恨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李恪将一根鱼竿挂在水塘之上,身边放着一壶酒,柴哲威站在他的身后。上了这次大当之后,蜀王府的势力遭到重挫,李恪也感到心灰意冷。失去那两个重要位子让他心痛,被人这么轻易地耍了则让他更加心痛,挫败感笼罩在他的心头,他已经连着七天躲在这里,不愿见从前那些朋友,因为他觉得,这种时候每一双看他的眼睛都饱含着耻笑和幸灾乐祸。

李恪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对柴哲威道:“哲威呀,我这艘船看来是要沉了,你再跟我混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替你写了封书信给程知节,让他在军中保你做个统军什么的,你就早些去吧,也好图个出身。令尊要避嫌,一直都不好提携你,这倒是个机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