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素端起几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道:“授课?臣今天的课已经授完了呀!”

李承乾摸摸脑门,明白了张玄素的意思,说道:“您教的这学问书上还真没有。”

很快就有人将张玄素授课的情况向李世民做了禀报。李世民在回廊外散着步,一树桃花开得正艳,他反复琢磨张玄素所讲的内容,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别说,长孙无忌荐的这个老师,还真有一肚子与众不同的学问。”

正说着,眼前人影一闪,是女儿安康远远地跑了过去。李世民喊了一声:“安康!”没有人应声,李世民嗔骂道:“这疯丫头,这一向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这段日子,安康几乎天天偷着溜出宫去跟慕一宽学琴,一气儿学会了十七首曲子。慕一宽自己只会十八首曲子,最后教给安康的一首叫《王孙游》,谁知这首曲子,那位古怪精灵的公主居然怎么也学不会。慕一宽诧异地问道:“殿下天资聪颖,前十七首你一学就会,为什么这曲《王孙游》学了三天还学不会呢?”

安康回答说:“啊,因为这首《王孙游》难呗!”心中却暗自嗔道,你真是好笨,要是学会了,我还怎么来找你呀。

听着院子里的琴声一天一天地响起,连窦福都看出了什么,他笑着对窦乂道:“老爷,这公主殿下该不是看上咱家少爷了吧?”窦乂瞪了窦福一眼,斥道:“闭住你的嘴,这种话你也敢乱说,人家是谁,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天子的掌上明珠!”

窦福不解地道:“老爷,您不是常说做生意离不开官家照应,要是能把公主娶回来,咱不光官府里有人,宫里也有人了,还有什么生意做不好?”

窦乂摇着头说道:“你懂什么?这公主可是那么好娶的?自古嫁娶得门当户对,咱们一个商人,硬要去攀帝王之家,将来能有什么好下场?这么着吧,你预备预备过两天就让少爷去襄阳一趟料理生意。”窦福有些奇怪地问:“那儿近来没什么生意呀?”窦乂苦着脸唉声连连地道:“那儿不是离长安远吗?皇帝的闺女天天往这儿跑,谁知是祸是福,可不能再由着他们了!”

第二天,安康又来学琴,一直到夜黑了,月出东山,人还没有走。安康叹着气道:“唉,我真笨,还是弹不下来。”慕一宽看了看她,说道:“看来,这曲子只有将来再教殿下了。”

安康诧异地问:“将来?为什么要将来?”慕一宽回答道:“家父让我去襄阳料理生意,过两天就走。这一去少说要待上一年呢。”安康更觉奇怪,心中暗想,什么生意能做那么久?她的脸上露出思忖之色,目光无意中瞥过假山,似乎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安康喊了一声:“谁——”她追了过去,假山后面却空无一人。她回过头来对慕一宽道:“好像是你义父。”

慕一宽遮遮掩掩地道:“不会吧,他应该在前院里记账呢。”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清楚,那个人就是窦乂。

第二天辰时,窦府门口来了一拨敲竹杠的人,领头的是长安县丞刘翼升,他官不大,架子不小,让差人敲了一通门,传窦出来见他。窦乂和窦福匆匆迎了出来,在马车外候了半天,刘翼升才昂首挺胸地下了车。

窦乂拱手赔着笑脸道:“是县丞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呀。”

刘翼升一脸傲慢,打着官腔道:“你这是蓬荜,那我的长安县衙就只能算是羊圈了。老爷我官衙里还有事儿,事情就在这儿说了吧——京兆尹楚大人奉旨在太液池操办端午龙舟会,你也是知道的,这样的事儿花销自然少不了。最近龙首渠断绝,钱粮运不过来,官府的用度格外紧张,楚大人着本官来,是想和窦老爷商量商量,能否先从贵号上支用一些?”

窦乂堆出笑来谦恭地说:“楚大人打算支多少?”刘翼升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道:“不多,五十万钱。”窦道:“啊,五十万钱?小号承担起来实在吃力呀——”刘翼升一摆手:“打住,你的家底别人不知道,我刘翼升还不知道?五十万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不然以后贵号在长安地界上有什么事儿,别怪本官不照应!”

恰在这时,一驾马车驶过来,停在窦府门口,车的左右跟着几骑便装随从。

刘翼升一指这一行人对窦乂道:“瞧瞧,你这生意有多兴隆,天天有人来做买卖,跟我还哭什么穷——”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一匹马冲到了前面,马背上的一个人气宇轩昂地跳下来,刘翼升认出他是东宫的侍卫恒连,连忙上去不住地作揖拱手:“恒大人,下官这厢有礼。”

恒连态度倨傲地冲他点点头,“嗯”了一声,径直走到那辆马车前,亲自掀开帘子,从车里走下一人。刘翼升一眼看去,顿时惊得浑身打颤,下车的竟是当今太子李承乾。

恒连问道:“这里是窦府吗?”窦乂答道:“正是。”恒连说道:“烦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太子爷要见窦乂窦员外。”窦乂看看李承乾,慌忙跪倒:“小人就是窦乂,参见太子殿下。”

一旁正在发呆的刘翼升也醒过神来,慌忙跪倒在地上。李承乾看看窦乂,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道:“员外请起,我是来向你致谢的。走,里面说话。”窦乂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迈着小碎步在前面引路,一边一脸恭敬地说道:“请——”

众人鱼贯而入,窦福走到目瞪口呆的刘翼升身边问道:“刘大人,那五十万钱什么时候给您送过去?”刘翼升堆出一脸笑来用责备的语气说道:“瞧你这话说的,不就五十万钱吗,本官再想想别的办法,窦老员外这么忙,我怎么能难为他老人家呢。”

窦府客厅豪华气派,巨大的餐桌上摆着盛开的鲜花,数位国色天香的女子侍立一旁。李承乾、窦乂、慕一宽、恒连分宾主落座。李承乾从袖管里掏出一纸笺文放到桌案上,推到窦乂跟前一脸感激地道:“这次太仓的事多蒙老先生伸出援手,我特地给令公子带来一件礼物,以表谢忱。”

窦乂拿起笺文展读,那是一纸太子的荐书,推荐慕一宽到吏部出任员外郎。窦乂忙对李承乾道:“瞧殿下客气的,区区一点小事儿,何足挂齿,殿下的心意小人领了。可犬子出来做官的事,还是免了吧。”李承乾说:“员外就不要推辞了。我这么做一来是致谢,二来也是为朝廷举贤嘛。安康公主她对令郎之才可是赞不绝口呀。”

窦乂一听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忙岔开话题:“哦,先不说这个了,小人备了些薄酒,不成敬意,咱们边吃边说——”窦乂一拍手,十几位丫环端着奇珍异馐上来,菜肴造型别致,巧夺天工,错落有致地摆了一桌,李承乾看了赞叹不已,窦乂却客气地说道:“一点家常便饭,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太子的口味。”

第一道菜叫灵消炙,是从四只刚出母腹的羊羔上各取一两肉,用百花蜜腌渍后,以珍珠为炭烤制而成。李承乾竟没有吃出是羊肉,当他知道菜的做法后,更是目瞪口呆,连声说道:“窦公,你这大富之家的日子,比神仙还快活呀!”

这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李承乾才离去。太子光临是何等荣耀的事儿,送走客人后,阖府上下一片喜气,窦乂却显得心事重重,他把窦福叫来,吩咐他什么时候安康公主再来学琴,就把太子的荐书退给她。窦福一脸不解地说道:“老爷,咱们这些年怕的不就是当官的吗?眼下这么个好机会送上来,不仅少爷白拣了一顶官帽,而且是户部的官,您怎么往回推呢?”窦乂回答道:“官场那样险恶,少爷是个心善的人,性子又直,让他去做官,不是叫他往火坑里跳吗?”

窦福又问:“举荐少爷做官的是太子,为什么要把荐书退给公主?”窦乂瞥了窦福一眼说道:“你还没瞧出来?这事一准是公主在后头使劲呢。她一定是瞧出我让一宽去襄阳的用意了,是想用一顶官帽把他拴在长安呢。你去对她说,这阵子长安的生意太忙,一宽一时去不了襄阳啦,但也无法脱身出来做官,她自然会找太子把那手谕收回去的。”

窦福恍然大悟,随即有些担心地说道:“那以后公主还不得天天来找少爷学琴?”窦乂露出一脸无奈:“唉,先救了眼前这把火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