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紧张得不知所措,冲李世民说了声:“二弟你要干什么?”李世民高声道:“干什么,你不是要在昆明池边取我性命吗?”李建成一听此言,知道自己的谋杀计划已经为李世民知悉,抬起腿慌不择路地向临湖殿后跑去。李元吉比他要清醒得多,高喊了一声:“秦府反了,快把弓箭给我!”一把从旁边皇宫侍卫手中抢过一张弓来,又从那人的箭囊里摘下了三支羽箭,朝着李世民连珠般射去。李元吉自幼喜好弓马,也算是唐军中的骁将,平日箭无虚发,能百步穿杨,可今天一来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二来这弓不是自己惯使的那张彩漆铁胎宝弓,连着三箭居然都落空了。
见李元吉拿箭射自己,李世民勃然大怒,取下弓来瞄定他准备还上一箭,却一眼看见李建成差不多要跑到临湖殿墙后了,他立即调转箭头不假思索地一松弦。手中羽箭飞射出去,带着破空之声直向李建成追去,从他的背上“噗”地一声扎了进去。李建成像一截木桩一样一头栽倒在地上,殷红的血顺着没入身体的箭杆渗出,金黄色的缎袍上顿时绽开一朵大大的赤色花朵。
李世民愣住了,潜入玄武门后的紧张和刚才元吉射来的羽箭,让他的心情一直处在一种近乎混沌的状态,他已经忘记了眼前的人是谁,只是把他们当成了两个在战场上狭路相逢的对手,然后就像自己从前上阵遇到敌人时一样,熟练地张弓搭箭,熟练地瞄准,熟练地松动弓弦。可从李建成背上流出的鲜血却让他骤然清醒过来。他刚刚杀死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和他一起在这个世上生活了近三十年的胞兄!一直到十六岁他从军之前,二人都朝夕相处在一起。那长期束缚着李世民的心魔再次从心底里跳了出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瞪着流血的眼睛,狠狠地拷问着他的灵魂。李世民突然觉得浑身一软,手中的弓落到了地上,他打马冲向李建成,发疯地跳下来,抱起他,大声哭喊着:“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李建成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血顺着箭杆不住地流到他身上,又从他身上流到李世民的身上,依然带着残留的温度,李世民仿佛觉得有一团火,燎过他的周身。
这时,尉迟敬德在一旁焦急地大喊着:“殿下,你快看,元吉跑了,咱们快去追呀!不然非出大事不可!”李世民清醒过来,转脸一看,李元吉已经弃马向不远处一片树林跑去,看得出来,他的意图是要钻进这林子里借助树木躲避追杀者的箭。李世民知道,穿过这片林子有一座小山,翻过山,李元吉就有可能逃出宫去。
杀死悍将李元吉的过程远比射杀李建成时复杂,身轻如鹞的李元吉在茂密的树林里游走,一次又一次闪过李世民手中那柄长槊的击杀。终于,李元吉等来了反击的机会,李世民奋力一击再次被闪过后,衣服反被树枝挂住,他失去重心,从马上摔了下来,长槊划了个弧线落在十几步之外。李元吉立即翻身扑上去,压在李世民的身上,伸出双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李元吉的膂力惊人,三军皆知其勇,李世民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眼见着他将顷刻亡命,一声弓弦响起,李元吉身子一顿,手上的劲松了下来,一只羽箭穿过了他的头颅,滚烫的血立即喷了李世民一脸。
李世民用力将他的尸身推向一边,喘了一大口气,接着翻身站起,只见尉迟敬德引弓站在五十步以外的一棵树旁,正看着自己。本来,尉迟敬德和所有秦府骑兵们早就盘算好了,让秦王亲自去诛杀太子和齐王,他们只是帮把手,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场屠戮以后,天下的主人就将换成秦王。太子和齐王毕竟是秦王的同胞兄弟,如果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动手去杀,将来谁也无法保证坐拥天下以后的李世民不会向他们清算这笔血债。可是,到了这个关头,秦王已命悬一发,尉迟敬德实在不敢再迟疑了,只好放出这致命的一箭。李世民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扶着一棵树站直身体,低头看着自己的弟弟。李元吉那张英俊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着,一双漂亮的胡人一般的眼睛还大大地张开着。李世民慢慢弯下身来,伸手盖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才慢慢地闭合。
这时,玄武门方向传来激烈的杀声,一骑快马驰来,马上是一名浑身是血的小校,他远远地大喊着:“殿下!殿下!”李世民转过身来问:“什么事儿?”那小校着急地报告,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副护军薛万仞、齐府大将薛叔方等率东宫、齐府精兵两千多人向玄武门冲来,长孙大人、侯君集他们在拼死抵抗,敬君弘已经战死,高士廉把附近监狱里的犯人都召来了,许以重赏让他们和我军一起守门,可对方的人三倍于我,我方兵力不支,眼看就要被他们攻下来了!
林子前那七十个骑兵闻言一阵耸动。李世民用严厉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大声斥道:“慌什么?”接着,他一指李元吉的尸体对尉迟敬德下令道:“敬德,你速把建成和元吉的头砍下来,从玄武门上扔下去,东宫和齐府的军心必乱!”尉迟敬德一愣,看看李元吉的尸体,面露犹豫之色。李世民厉声道:“你还愣着做甚?他们从前是我的兄弟不错,但从他们谋杀我的那一刻起,就变成我不共戴天的仇敌了,我们之间已经恩断义绝!你快动手呀!”尉迟敬德不再迟疑,跳下马拔下佩刀,狠狠砍向李元吉漂亮的脖颈。
李世民却不忍再看这一幕,他慢慢转过脸去,在尉迟敬德那柄雪亮的战刀落下的一瞬,一滴眼泪无声地从他眼角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