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有了尘埃便是荒废的表示,而荒废便是或多或少的缓慢的毁败。
书顶上烙制适当的金边,对于尘埃的损害是一个很大的防止设备,而任随书边毛乱不加防护,一定会产生斑点和污秽的边缘。
在旧时,常很少人拥有私人藏书的时候,学院或公家的藏书楼对于学子的功用是很大的。那时的藏书楼管理员的职务决非清闲,而尘埃也很少有机会能在书上找到休息的地方。十九世纪以及动力印刷术促成了一个新的时代。渐渐的,无人照顾的古藏书楼落伍了,结果便堕入荒废。不再有新书加入。而那些无用的旧书便弃置一旁,无人照料,无人光顾。我曾见过许多藏书楼,它们的大门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的关闭着;你在那里面可以嗅到纸张霉烂的气息,每拿动一册书就不免要打喷嚏;其中有许多旧箱筐,充满了古文献,都被当作蠹鱼的贮藏室,连一个秋季大扫除减低它们繁殖的措置都没有。有时,我指三十年以前的情形,这些古藏书楼被利用作最不堪的用途,如果我们的祖先能预知它们这样的命运,真要惊震得不知所措。
我清晰的记得,许多年以前,一个明朗的秋天清晨,为了寻找科克斯顿的古版,我走进我们某著名大学的某一个富有的学院的内庭。周围的建筑物,在灰黯的色调和阴暗的角落下显得十分可爱。它们都具有高贵的历史,而它们饱学的子孙都是承受得起这种光荣传统的承继者。太阳温暖的照着,大部分的室门都敞开着。有的传出一阵板烟的气息;有的传出嗡嗡的谈话声;有的又传出钢琴的节奏。有一对高年级的学生在阴蔽处散步,手挽着手,身穿敝袍,头戴破帽——这就要毕业的可骄傲的标帜。灰色的石墙上布满了长春藤,仅露着那刻有古拉丁铭文的日规,纪录着太阳的影子。一面是教堂,这仅从它的窗户的形式上才可以分辨出,似乎在监视这学府的德行,恰如它对面的膳堂,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白围裙的厨师,正在留意它的世俗的兴盛。当你踏着那平坦的石板路时,你便走过一些舒适的房间,窗上挂着丝织的窗帘,椅上蒙着椅套,银制的饼干箱和高脚的玻璃酒器调节着这艰苦的攻读。你可以见到在金色的书架或桌上有金脊的书籍,而当你将目光从这奢华的室内转注到修剪平坦的庭院草地时,那古典的喷泉上面也洒着太阳的金光,你的心目中便会感到这一切都分明表示是“奢华与渊博的结合”。
我心想,除了这地方不会再有别的地方了,古文学必然正受着非常的重视和爱护;因此,带着那一种和周围一切调和的愉快的气氛,我询问藏书管理人住在什么地方。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确知他的姓名是什么,或是担任这职衔的究竟是谁。他这职务,是又高贵又清闲的,似乎照例仅由低年级生去担任。谁也不希罕这职位,因此那办公室的钥匙和锁的见面机会也就很少。终于我终获得成功了,有礼貌的可是却哑默的,为那藏书管理人所领导,走向他那尘埃和沉默的王国去。
旧时捐款人黯黑的画像,从他们古老灰尘的画框中,用朦胧的眼光惊异的注视着我们走过,显然在诧异我们究竟预备做些什么;霉烂的书味——这种笼罩在某些藏书楼的特殊气味——充满在空气中,地板上满是尘埃,使得阳光在我们经过时飞舞着尘屑;书架上也是灰尘,楼中的书案也堆满了厚厚的灰尘,穹形长窗下的古老的皮面书桌,以及两旁的圈椅,都是十分灰尘。
经我询问之下,我的引导者认为什么地方曾经有过一本手抄的这藏书楼的目录,不过,他又认为,从那上面不容易找出什么书,而且目前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去找这本目录。这藏书楼,他说,现在的用处很少,因为研究员都自己有书,且又很少会需要十七世纪十八世纪的版本,而且这藏书楼很久就不曾添置新书了。
我们走下儿步,又进入一间藏书的内室,在那里,地上正堆弃着整叠的大版古书。在一张古老的乌木桌下,有两只长长的雕花的橡木箱。我揭开一只的箱盖,上面有一件曾经是白色的法衣,铺满灰尘,下面是一堆小册子——未曾装订的共和政治时代的四开小册子——全然是书鱼与霉烂的巢穴。一切都荒废了。这间藏书室的外门,这时正敞开着,几乎与院庭成了平行。外套、裤子、皮靴,都放在乌木桌上,这时正有一个校役站在门内刷着这些东西。如果是雨天,他便完全在藏书室内干这件工作——他全然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的不妥,正如我的那位领导员一般。
所幸者,现在的情形已经改变了,现在的学院已经不再存有这类荒废的笑话,让我们希望,在尊崇古学的观念又复兴了的今天,不再有什么学院的藏书楼有这同样的惨状。
不过,并非英国人独有这类过错,对于他们的版本宝藏有这种毫无怜惜的待遇。下文是自巴黎新出版的一册有趣的书里翻译出来的,(戴罗米著,“书的浪费”,一八七九年出版)表示即使在当前,在法兰西的文艺活动中心,书籍在遭逢着怎样的命运。
戴罗米先生说:
“现在让我们走进外省有些大城镇的公共藏书楼看看。它们的内部都有一种可悲的模样;尘埃和凌乱将那里当作了家。它们都有一位管理员,可是他的待遇只不过是一个看门人,他仅每星期一次去看看委托他照顾的书籍情形;它们的情形都不好,成堆的堆叠在角落里,因了没有照应,不曾装订,正在霉烂中。就在目前,巴黎有不少公立图书馆每年要收到几千册书籍,可是因了不曾装订,在五十年左右便会消失不见;有许多珍本书,是无法再得第二本的,因了缺乏注意,都烂成碎片;这就是说,因了弃置不加装订,成了尘埃和蠹鱼的牺牲,一触手就要碎成粉碎。”
所有的历史都显示这样的荒废并非仅属于某一特殊时代或某一国家的。我自爱德蒙?魏尔兑的《法国书史》(一八五一年出版)中引述下列的故事:
“诗人鲍迦邱,在阿布里亚旅行的时候,渴望去观光那有名的嘉辛修道院,尤其想看看它的藏书楼,因为他闻名已久了。他向一位容貌引起他注意的僧人问讯,极有礼貌的,请他带去参观藏书楼。‘你自己去看罢’,那僧人说,粗鲁的,指着一座古老的石阶,已经因年代湮久而残破了。鲍迦邱因了对于当前的版本学上的盛筵的憧憬,极愉悦的赶快跨上那石级。他不久就走进了室内,并不见有锁甚或门来保护这宝藏。试想他的惊愕情形,窗上生长的野草竟遮黑了室内,所有的书本和座位都积有一寸多厚的灰尘。在极度惊异之下,他拿起一本又一本的书。全是极古的手抄稿本,可是全都残破得很可怕。有些整辑部给人粗暴的撕去了,有许多羊皮纸空白的边缘也给人割了去。一句话糟踏得极为彻底。
“因了眼见这么多的伟人的智慧和著作,竟落在这样不称职的保管者的手里,鲍迦邱感到心酸,噙着眼泪走下石阶。在僧僚内,他遇见另一个僧人,问起这些古稿本怎样被糟踏成这样的?‘哎’,他回答,‘你该明白,我们不得不设法赚点小钱贴补我们的零用,因此我们只得将那些古稿本的空白边缘截下,写成许多小本经卷和祈祷书,卖给有些妇女和儿童。’”
作为上述故事的附录,伯明翰的替明斯先生告诉我,嘉辛修道院藏书楼的现状,已经比鲍迦邱的时代好得多了,那值得敬重的主持,非常宝贵他的这些名贵的古稿本,很高兴捧出来给人看。
这大约是许多读者很乐意知道的,目前在这僧院的一间广厦中正有一所完备的印刷所,包括石印和排印,正在积极活动,那绝妙的但丁原稿已经重印出来了,其他影印本也正在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