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鱼繁昌记》

这次小川先生从日本归来,带来少雨庄主人惠赠的藏书票十八种以及一

册新版《纸鱼繁昌记》,使我十分高兴。我失去这书已经七年,好久就希望

能够再得到一本,这次竟如愿以偿,实在是一件快事。虽然新版的《纸鱼繁

昌记》,封面十分朴素,远及不上旧日的蠹鱼蚀纸装,而且还略去了原有的

几幅插画,但在战时居然能有再得到这书的幸福,实在不敢再作其他非份的

想望了。

事变第二年的春天,我离开上海到广州,随身曾带了几册书,《纸鱼繁

昌记》便是其中之一。其余的是:罗逊?巴哈博士的回忆录:《猎书家的假

日》,爱利克?克莱格的《英国的禁书》,克利爱顿的《书与斗争》,爱德

华?纽顿的《藏书快语》和《藏书之道》,以及克利斯托夫?穆莱的《书志

学讲义》。广州发生战事的前几天,我只身来到香港,这几册书都被留在官

禄路的宿舍里,和我的衣物一同失散了。因了这几册书都是所谓“关于书的

书”,是谈论书物版本掌故的,在战时可说是奢侈品,本应该束之高阁,但

我当时悄悄的将他们带在身边的目的,不过想在灯下或临睡之前的一刻,随

意翻阅几页,用来调剂一下一天的疲劳而已。因了这几本书的性质和当时的

工作环境实在太不相称,朋友们曾屡次说我“积习难除”,我总付之一笑,

私心反而因这可骄傲的习性而感到自慰,却不料偶一疏忽,便永远失去它们

了。

来到香港后,忘不掉这几册书,我曾将他们写在《忘忧草》里。后来,

找出了这几本书的出版处,我试着辗转设法去补购。几年以来,失去的七本

书之中,我曾先后买得了《藏书快语》、《英国的禁书》、《书与斗争》三

种。其余的四种,《藏书之道》早绝版了。《猎书家的假日》虽然出版不久,

但写信给美国的原出版家,始终没有回信。穆莱的《书志学讲义》,本是一

家大学出版部印行的,我的一本,是无意从日本丸善寄来的洋书目录上见到,

写信去买来的,当然无从再得到。而内田鲁庵的《纸鱼繁昌记》呢?早几年

就说已经绝版了,当然更买不到。

这回,偶然从最近期《书物展望》月刊的广告上,见到《纸鱼繁昌记》

改版出版的预告,不觉喜出望外。想到同中国一样是经过了七八年战争的日

本,出版界居然还有重刊这书的余裕,实在使人羡慕。而更使我高兴的是,

书物展望社主人斋藤昌三先生,居然至今还不曾忘记十多年前曾经“热中”

搜集日本藏书票的这个中国友人,特地将他许多年以来新制的藏书票惠赠了

一份给我。

七年的炮火,曾经毁灭了许多生命和城市,当然更毁灭了不少可珍贵的

典籍,但远隔重洋,知道怎样从每一册书上去寻找人生乐趣的同好者,凭了

这相同的爱好而建筑在薄薄的一层纸上的友情,却怎样也不为炮火所动摇,

实在是可发深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