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子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时期,他很苦闷,又很穷,又很懒散,整天的东跑西跑,好象很忙,什么事情都不能做。这就是鲁迅先生《赠姚蓬子》诗里所说的“可怜蓬子非天子,逃来逃去吸北风”的时代。我们劝他多写一点文章,他总是说心情不好,又说环境不好,不能执笔。

有一天,难得他认为心情好了,那时他住在北四川路一家人家的亭子间里,时间正是夏天。他在傍晚时候,洗完了澡,坐在向北的窗下,摊开了稿纸,坐下来说是要写创作了。那知环境太好了,拂着北窗的凉风,通体舒适,很快就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了。后来有朋友去看他,发现稿纸已经吹满了一地,他伏在桌上未醒,结果,自然仍是一个字也不曾写成。

我从前曾有要在灯下写文章的习惯,可是这习惯早已无法守得住了。最近我时常在自己的文章里提到在深夜还执笔未停的话,并非我仍在维持要在灯下写作的习惯,而是这枝笔在白天里就早已在动着了,一直写到夜里还未曾写完该写的一切,只好继续写下去,根本不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了。

对于写作习惯,我自己倒另有过一点别的斗争,那就是抽烟的问题。不知怎样,在好多年以前,对于“写文章的人一定要抽烟”这条“定理”,忽然想表示反抗,决定怎样也不抽烟,文章却一定要写。结果,几十年以来,这一场斗争总算不曾败下阵来。因此,现在每逢有藏书网新见面的朋友惊异的向我问:“哦,你写文章居然不抽烟?”我就会十分得意的回答:“见笑见笑,所以文章写不好!”

不过,我们虽然不必一定要提倡在晚上读书、在灯下写作,但是,在灯下写作或是读书,会特别专心和兴致好,却是不能否认的事实。无论在怎样的季节,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下,夜深人静,自己一人坐在灯下翻翻书,写一点自己想写的东西,这是工作,同时可说也是一种享受。这种心境澄澈的享受,在白昼是很难获得到的。

说到底,我自己仍是喜欢在夜晚写作和读书的,只是有时由于白天的工作做不完,一直要伸延到夜晚来做,遂连这一点享受也被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