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嵩带着母亲到一家医院看眼疾,在搀着母亲上楼的时候,他与另一个女人擦肩而过,这时,他看到一张多么熟悉的脸!

在那个瞬间,他惊呆了,他似乎嗅到了一股过去年代的气息;熟悉的、愁苦却又温馨的气息。而且,他分明注意到,在他注视着的那张脸上,也有着与他同样的惊愕。

但是,这怎么可能!他还是脱口喊了出来:“郝梅!”

郝梅缓缓回过头去,背着女孩儿下楼了。王小嵩抛下母亲,追下楼梯喊道:“郝梅!郝梅!”

郝梅背着女儿已到了更底层去了。王小嵩两头不舍,最终还是回到了母亲身边。

母亲问:“你碰见谁了?我怎么听着……你叫的,好像是郝梅两个字?”

王小嵩说:“是……我觉得,一个女人……那么像郝梅。”

“像归像……郝梅,不是已经……不在了么?”

“是啊……郝梅……已经不在了。”

王小嵩扶母亲上了楼,扶母亲在长椅上坐下。王小嵩还不甘心:“妈,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我去……”

母亲理解地说:“去吧。我也有这种时候,明明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可不当面问问人家却不死心。”王小嵩离开母亲,奔下楼去。

母亲坐在长椅上,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曾经看到过的往事,却更加清晰地出现在头脑里。刚才王小嵩叫着郝梅,深深地触疼了她的心坎。她忆起了那个冬夜,郝梅肩扛手提着大包小包从兵团回来;穿一身兵团战士的棉袄棉裤,头戴羊剪绒的兵团战士帽,小脸冻得通红,一进门她就说爸妈都到干校去了,家里的房子也被别人占了,母亲从内心里爱悦地告诉她:今后大娘的家,就是你的家。那时的郝梅,已经出落得多么俊秀啊!她替郝梅揉搓着冰冷的双手,郝梅也为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庆幸得热泪盈眶。

走时还是个小孩子,这次回来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郝梅给自己的父亲、母亲、而且还给小嵩,一人织了一件毛衣。郝梅带回来多少好东西呀,木耳、黄花、蘑菇、猴头儿……在郝梅去探望在干校的父母之前,她和郝梅一同包了那么多的饺子,冻在外面,不一会儿就冻得“嘎嘎”的。她们把冻好的饺子倒在面口袋里,走时,她特意嘱咐郝梅,让郝梅告诉她父母,她这个破家,以后就是郝梅在城市的一个家。

至今,在这医院的长椅上,母亲还能清晰地看到,大雪飘飘中,渐渐远去的郝梅……

王小嵩失望地回到了母亲身边说:“妈,你等急了吧?”

母亲说:“妈没急……人和人啊,是缘分。有时候,不能不信缘分。妈和你小姨,就缺缘分。虽然认了干妹妹,却好像命里犯克。你和郝梅那孩子,看来也是没缘分的。儿子,忘了她吧!再说你已经成家了,都当爸爸了。就是她还活着,又如何呢?”王小嵩也在长椅上坐下,问:“妈,你……清楚郝梅些什么事儿吗?”

“妈怎么会清楚哇?自从她探家,在咱们家住过几天后,一回兵团就没了音讯。有年振庆探家回来,我问,才知道那孩子染上什么出血热了,已经不在了。你也是从振庆和徐克那儿知道的吧?”

王小嵩叹道:“是。振庆往大学里给我写信告诉我的。”

母亲说:“振庆那孩子可从不编瞎话,再说他没来由编瞎话骗妈骗你。干什么呢?”

“是啊,振庆不会那样的……”

母亲睁着空濛的眼又说:“不过……你这么一问,我想起一些事儿来,心里倒也有点儿犯疑……”

“妈,什么事儿?你快说!”

母亲叹了口气:“当年的一些旧事儿,不说也罢……”

王小嵩央告着:“妈……”

母亲坚决地说:“别问,妈不想说的事,你怎么问也没用。”

王小嵩也严肃地说:“妈,有些事儿你不能瞒我,这对我很重要。”

母亲说:“比你一心想治好妈的眼睛还重要?”

王小嵩的目光,却被另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所吸引,那女人穿的衣服和他刚才认为是郝梅的女人穿的衣服差不多。

他追了上去,那女人当然不是郝梅,背着的是个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