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得乘一次船,回来之后,人人筋疲力尽。"珊瑚喃咕着。

另一张在舞会中拍摄的照片里有一个老人,坐她身边,状甚亲昵。

"是父亲?"

珊瑚一看,笑笑,"不,这就是刘先生。"

"怎么不见他人?"

珊瑚答:要"是还活着,怕已经一百五十岁。"

清流不敢再问,怕陷珊瑚于不义,人家不答,是吞吞吐吐,回答呢,是出卖东家是非。

于是大家埋头苦干,行李箱一只一只整理好关上,唤人抬下楼去,届时,怕需要两辆货车才能运到码头。

珊瑚说:"她大概会叫你拎首饰箱。"

"嗄?"

"你可得小心,"她掩住嘴笑,"可别丢了珍宝。"

为了这个,清流一个晚上没睡好。

结果,刘太太派她提药箱。

看护解释整个下午,然后,令她复述各种药物用法。

清流心细,记性好,一丝不错,有条有理,看护深庆得人。

出发了。

浩浩荡荡,如太后出巡。

六时正就起来忙,八时正请刘太太起床梳妆。

出门从来不需花多过十分钟的清流觉得她宛如进入童话世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又有什么必要是真的?孤零零一个人,排场做给谁看。

天公不造美,十时许下起雨来。

又得即刻安排什么人负责打伞。

大家忙得团团转,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谁都不敢笑,都当一件正经事来做。

清流一直末有时间进食,饿得脚软,百忙中老程给她一份三文治,她躲在浴室里吃起来。

配在身边的传呼机又响,清流刚想放下食物,珊瑚按住她,肯定地说:"吃饭大过天。"

真的,做得那么辛苦,还不是为着吃,清流静静坐下咀嚼。

车队终于驶到码头。

行李箱逐个卸下,阵仗好不伟大,叫旁人侧目。

珊瑚问清流:"你的行李呢?"

只一只小小寒酸尼龙袋。

一抬头,清流看到一只庞大华丽白色轮船停泊在码头,船尾漆着黑色的四个大字:"不羁的风"。

呵多么古怪的船名。

一边只听得珊瑚笑道:"其实也足够。"

清流很喜欢刘太太这名贴身女佣,她甚有智能,为人又圆滑,热心,更不会欺压新人,日久迟早升做管家。

出来做事,能力固然重要,但处事也要服众。

"几时开船?"

"下午五时。"

刘太太的豪华船舱又一次叫清流合不拢嘴。

再辛苦也是值得,至少见识过了,不是人人有这样机会。

这间头等舱面积比一般住宅单位还大,足足千馀平方尺,两房两厅两浴室,还有露台及落地长窗,看出去海天一色,美不胜收。

刘太太扬扬手,"累了,想休息。"

珊瑚连忙帮她宽衣。

清流去准备茶点。

老程跟着进来,"唐小姐,你睡这里。"

清流连忙应一声。

小房间也已经够舒服。

"凡事小心,"老程叮嘱:"一切忍耐。"

"我知道,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老程咧嘴笑了。

这时,有人送行李上来。

清流奇道:"这只箱子不是我的。"

老程说:"你又不穿制服这些服饰给你用,陪太太进出,不可太随便。"

真没想到老程如此周到,清流鼻酸。

刚想道谢,那边已经叫人。

老程说:"快去吧。"

老太太先要将私家被褥取出换上,清流立刻召房口部人员上来,他们受过训练,手段爽磊,服侍周到。

吃过药,老太太睡下了,珊瑚带清流到她的舱房,清流看到两张床。

"原本是双人房,这点刘太太一向慷慨,待下人大方,我听说有些所谓富翁自己乘头等,佣人与孩子四人一房塞在三等房。"说着珊瑚笑了。

清流当新闻来听。

珊瑚说:"有人连女朋友都乘经济客位,丢在飞机尾。"这次叹口气。

清流问:"船叫不羁的风。"

"是,刘太太最喜欢这只六星级船,已是老顾客。"

清流一味颔首。

"是你第一次乘船?好好苦中作乐。"

"是。"

"快乘机去休息一会儿,服侍老人同婴儿一样,他睡,你也要睡,否则,他醒了你不够力气应付。"

清流骇笑。

她不舍得睡,用过茶点,靠在长窗前看太平洋,大海碧绿闪烁,衬蓝天白云,叫她神驰。

世上竟有这样享受,唐清流走运了。

刹那间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暂且丢在脑后。

船渐渐移动,离开码头。

珊瑚过来,"该唤醒太太,不然晚上睡不着,又该发脾气。"

侍应生捧进大盘鲜花水果。

珊瑚已把化妆品等物取出放好。

老太太起床,漱口、吐痰、咳嗽,发起床气。

"什么都好,房间太小。"

"换了船么,没个熟人。"

"苦了一辈子,做人没什么意思。"

接着是沐浴,老人动也不动,叫珊瑚服侍,不是搭架子,而是行动不便。

她一边淋浴,一边要喝茶听音乐,然后,抹干身体,由清流替她化妆梳头。

在世上时日不多,更应享受。

清流把她打扮得似一枝花。

珊瑚轻轻说:"第一日上船,不必盛妆,这是规矩。"

"为什么?"

"因为考虑到旅客尚未把行李收拾出来,不过,这种不成文规矩也日渐式微,现在许多客人天天穿便装。"

清流点头,"像从前,乘飞机是大事,现在不少人一个月乘十次。"

"年轻人始终不爱坐船,嫌闷。"

清流笑答:"我是来做工的。"

刘太太又叫人。

清流扶她到轮椅坐好,预备推她到甲板上去散心。

谁知刘太太说:"你,你先打扮一下,换件衣服。"

啊,是,推轮椅的人也不能失礼。

她匆匆换过一袭便服,洗把脸,掠一下头发,才把刘太太推出去。

一到甲板,吸口带盐香的新鲜空气,精神又回来了。

说也奇怪,刘巽仪老太太一出现,马上有各式人等前来满面笑容地打招呼。

"刘夫人。"

"伊芙莲。"

各人态度都十分亲密,像是老朋友,可是一开口,却说些极浮面的话。

"天气真了不起,次船到了苏伦托,一定要玩个痛快。"

"我却欣赏直布罗陀的峭壁,你说可是。"

然后,终于说到是非,"列国强的千金下个月结婚,不过列太太不喜欢那头亲家。"

清流别转面孔。

这些人,简直辜负了良辰美景。

他们都知道轮椅后的女孩没有身份,连眼睛都不抬。

清流去取茶点。

茶厅的领班笑笑,"是刘太太的薄荷茶吗?"

"正是。"

那年轻人十分可亲,"我叫任天生,在船上工作已有四年,刘太太是我们老主顾。"

"那你比我更清楚她的喜恶。"

边说边做,片刻他已准备好茶点。

"我帮你拿过去,唐小姐。"

清流一怔,他怎么知道她名字?

那年轻人笑答:"我们有客人名单。"

了不起的记性,无论做什么工作,都需要天份。

刘太太也认得他,"小任,这些日子还好吗?"

"十分牵挂你。"

"你怎么还在甲板上?"

"这份工作也不错。"

"我同你大老板说,把你升上去。"

年轻人不卑不亢地笑。

清流有点喜欢这个任天生。

黄昏,风大,清流主动把轮椅转一个方向。

刘太太这时才有空把视线集中到海里去,在她脑海里,可有泛起当年的人与事?

年轻的清流想,一个人回忆起二三十年之前的经历,不知是否宛如隔世,像上一辈子的事。

刘太太捧着茶慢慢地呷,手指上套着的大钻戒都松了,似随时会脱出来,手指比从前干瘦,她又没把戒子拿到首饰店去收紧。

清流十分耐心,一言不发站她身后。

忽然听得她说:"当年度蜜月,也是在这只船上。"

"是。"

"那时船上没有几个华人。"

"是。"

"那年,刘先生与我现在差不多年纪。"

清流不出声,红颜配白发,总有个理由。

"他也坐轮椅,看上去仿佛十分尊贵,大家站着,哈着腰招呼他。"

一天橘红色晚霞,清流说:"风大了也许进去会好些。"

"到图书馆会客室去。"

清流已看熟船舱地图,知道在什么方向。

"唤珊瑚来服侍我吃晚餐。"

"那么请先吃药。"

图书馆外有告示,上面写着:"易卜生作品研究讲座,由纽约时报专栏作者约翰奥唐纳主持"。

船有船的文化,与飞机大不一样。

珊瑚到了。

刘太太挥挥手,"清流,你去吃饭吧。"

清流松口气,挑一间咖啡座坐下。

这时,才发觉膝头都酸了。

自早上到此刻,工作已超过十二小时,怎么没有休班的时候?

合约上清楚就明每日工作八小时。

有人同她打招呼:"好吗,我可以坐下来吗?"

清流抬头,吓一跳,她从没见过那么英俊的男子。

高鼻子,会笑的大眼睛,黝黑肤色,穿极薄白色长袖衬衫以及礼服裤,外套拎在手中。

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叫余求深。"他已经坐了下来。

清流看着他,慢慢自屏息中松懈下来,一张好看得惊人的面孔原来真可以叫人停止呼息一分钟。

他手中拿着一瓶香槟及两只杯子,他斟出酒,笑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来,干杯,祝你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幸运之神追随你。"

说得太动听了,清流不由得一饮而尽。

他看着她问:"你与刘太太一起上船?"

怎么搞的,这只豪华六星游轮宛如小镇,每个人知道每个人的事。

她点点头。

"请问,她是你什么人?"

清流坦白地答:"东家。"

他有点意外,"你是她的——"

"私人秘书。"

"原来如此。"

笑脸迎人,殷殷垂询,令到清流受宠若惊,如沐春风。

清流问:"你呢,可是同家人一齐旅行?"

"我?"他似有点怅惘,"我完全没有家人。"

"是业务旅行?"

"不,纯度假。"

清流十分乐意与他多攀谈一会儿,可惜刘太太又来叫人,传呼机响个不已。

清流说:"我要走了。"

"我住三O八三号舱。"

清流点点头,那也算是头等,就在他们走廊后边,一个人住根舒服。

整只船就是社会缩影:头等、二等、经济、内舱,付得起价钱住好些,出不起钱无谓抱怨。

有些便宜游船上还提供四个大人塞在一间无窗房的特等优惠,丰俭由人。

清流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那个叫余求深的年轻男子却白斟自饮,把一瓶香槟喝光。

半晌有一个妆扮艳丽的中年女子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找你半天。"语气抱怨。

她的手不住搓揉他强壮的肩膀。

他笑起来,牙齿特别闪白。

回到舱内,清流发觉一地垃圾,舱务员正在收拾。

"怎么一回事?"清流悄悄问。

珊瑚更低声,"太太发脾气。"

对一个老年人来说,生活算得舒惬了,何必还吵吵闹闹,同自己过不去。

"人呢?"

"坐在露台上。"

清流端张椅子,到露台去陪她。

甲板就在楼上,可听到细碎跳舞音乐。

老太太忽然问:"会跳舞吗?"

"那里有时间学。"有点遗憾。

"我已经没有脚。"

清流取来一条薄毯子覆在她腿上,"脚好端端在这里。"

"你怕我吗?"

清流答:"不,不怕。"

"可讨厌我?"

"你是我老板,伙计没理由会讨厌东家。"

"那么,一定是可怜我。"

"刘太太真会说笑话,你那么多朋友,环境又好,多多体恤我们才真。"

"依你说,我没有烦恼?"

"当然不是,不过亦应放开怀抱,享受人生。"

刘太太颔首,"说得真好,嘴巴真讨人欢喜,外交辞令,其实说了等于白说。"

这老太太不易哄撮。

"你过来。"

清流依言蹲到她身边。

"可知道为什么你会得到这份工作?"

清流微笑,因为天无绝人之路。

"连老程都说:你长得像年轻时的我。"

"啊,是就好了。"这句话百分百由衷。

老太太听得出来,"你见过我旧时照片?"

"是。"

"怎么样?"

"美极了。"

"什么地方好看?"

"整体是个美人,可是,一双眼睛最活最逗人。"

老太太笑了,"是,人人都那么说。"

真有三分像她,也不枉一生。

"可是,为什么忽然之间,人老珠黄,白发苍苍,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掩脸悲泣。

清流叹口气,刚想站起来,老太太却伸手来抚摸她的面孔,这次,在她脸颊上出力掐了一下,清流痛得眼泪都几乎流出来,苦苦忍住。

她掩住脸平静地说:"人总会老,曾经年轻过,漂亮过,理应心足,应该庆幸才是。"

说罢,推着老太太进屋。

直到上床,脸颊仍然疼痛。

半夜,又起来两次,伴老太太上浴室。

若不是年轻力壮,也做不了这份工。

天蒙亮老太太才睡稳,因此,清流也一直睡到九点多。

是珊瑚推醒她。

"太太起来了?"她朦胧问。

"你一定要先起床。"

"是,是。"

珊瑚帮着收拾衣物,"也真有你的,教训起老太太来。"

清流赔笑,真像吃了豹子胆。

"她特别听你,换了是别人,花瓶杂物早住你头顶飞来。"

清流愣住,"真的?"

"黄柱石大律师就这样叫她砸得头破血流。"

清流骇笑,"他说了些什么?"

"他叫她多做运动,少发牢骚,四十年老友就那样撕破脸。"

清流低下头,过片刻才说:"船今日泊岸了。"

"记住,你是来工作的,别老挂住上岸玩耍。"

"不敢,不敢。"

半晌她提起勇气,"刘太太今年贵庚?"

珊瑚笑,"你说呢?"

"有无七十?"

"撕你的嘴,那不是变成老寿星了?"

"六十?"

"东家发粮晌给你就是了,你管她几岁。"

"是,是。"

"叫人了,还不快去小心侍候。"

老太太躺床上,叫清流读报纸给她听。

先是头条新闻,再是副刊上的专栏,接着,是娱乐新闻。

在这方面,清流的聪颖表露无遗,一眼关七,先约略看过标题,值不值读呢,然后以轻快,或沉重,或感慨的口气读出。

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

清流真怕读得太好,她会令她读三五十万字一本的言情小说,那还不闷死人。

老太太缓缓喝茶,慢慢伸懒腰。

清流放下报纸,"我陪你散步可好?"

"我还未梳洗。"她不愿下床。

"我扶你在房中走走。"

老太太似笑非笑,"你想改变我生活,抑或,想指挥我?"

"不敢,但是——"

"对你有益的事,未必有利于我,你出去。"

清流懊恼,真多此一举,应知都那么大年纪了,固执如牛,推土机都不能转移她旨意。

她出去吃早餐。

有人招呼她:"唐小姐,这里可以看得见游泳池。"

清流一抬头,意外地笑道:"你怎么无处不在?"

招呼她的正是任天生。

他迅速替她取来英式早餐。

"老太太今日精神好吗?"

清流笑了,她对东家任何琐事都不予置评。

有人一早出来游泳,清流看了一会儿,问:"这船上怎幺没有孩子?"

"客人多数是经济恍较有基础的退休人士,子女早已成年。"

"怪不得。"

"想听幼儿的欢笑声,那真是要到迪斯尼的大红船上去。"

清流问:"你喜欢小孩?"

"是,你呢?"

清流微笑,"可是怕没有足够能力照顾他们。"

像母亲,临终时多么不放心她,清流别转面孔。

任天生忽然轻轻问:"唐小姐,请问你几点钟下班?"

清流一时未有领会,只叹口气据实答:"我廿四小时当更,因贪图薪酬丰厚,故此心甘情愿。"

任天生笑了。

清流问:"你呢,工作时间可长?"

"一更八小时,今日下午二时即可休息。"

"那多好,需要受过严格训练吗?"

"公司要求颇高,但是却难不倒有心人。"

"餐厅或咖啡室可要用人?"清流盼望地问。

"唐小姐取笑了。"

"真的,我需要一份包食宿的工作。"

任天生说:"我可帮你留意,如果有刘太太的推荐书更好。"

"我找机会同她说。"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清流一早便看到他,不知怎地,喉咙有点干涸。

那英俊硕健的身形属于余求深,一般是年轻人,比起他,任天生显得木讷。

他走到清流面前,"一早已经出来了。"

顺手取起清流吃剩的烤面包,涂上果酱,就吃了起来。

这亲昵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清流哪是对手,蓦然涨红面孔,并无作贼,却无端心虚。

珊瑚出来寻人,朝清流招手。

清流连忙跟着她进去。

珊瑚问:"那是谁?"

"咖啡室领班。"

"不,另外一个。"

"他说他姓余。"

"姓却不重要,什么身份?"

"单身游客。"

珊瑚哼了一声。

清流知道她见多识广,一定有独到见解,于是问:"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珊瑚冷笑,"总而言之,不适合你,避之则吉。"

清流不服,但不想争辩。

她们在谈他们,他们也正说她们。

那余求深,一边喝咖啡一边问:"对唐小姐有意思?"

任天生显然也认识他,可是与他谈不拢,低头整理单子,不去搭腔。

"漂亮女孩要多少有多少,小任,你说是不是。"

任天生仍然不出声。

"我不会同你争,你放心,我的目标并非唐小姐。"

任天生忽然松弛下来。

余求深说下去:"她只不过是个私人秘书,换句话说,是随身丫环,这种角色,留给你好了。"

任天生忍不住喉咙咕一声。

余求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你若想进展迅速,大可告诉她,你是大少爷,这条不羁的风是你家族生意,不过,老父逼你从头做起,做此实习侍应生涯。"

任天生为之气结。

余求深哈哈大笑,走远了。

任天生从头到尾没说过半句话,要是清流知道这种事,一定会欣赏他。

在舱房里,清流忙得不可开交。

老太太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半晌才说:"你要不是有这副手艺,早就轰你下船。"

指的是化妆吧,连清流自己都觉得意外,老太太仿佛十分欣赏她的用色及手段。

"经你一做,年轻十年。"

清流不敢自满,只是唯唯喏喏。

"可是,对我来说,年轻五十年才有用呀。"

她忽然抓住清流的手臂,"把你的活力精血输给我好不好?"

手越收越紧。

这次,清流生气了,她冷冷看着老太太,不动声色,用力推开她干瘦的手指。

她说:"我去替你拿披肩来。"

力气还要用来服侍她呢,怎么可以给别人。

珊瑚都看在眼内,她不出声。

一天还早,这个月的薪水不易赚。

清流把老太太推出去吹吹海风。

立刻有一帮男人围住她说个不停。

"刘太太,今年我是儿童医院主席,望你慷慨捐输。"

"卑诗大学奖学金可也靠你。"

"我们一班朋友在搞贫童资助计划,刘夫人必需鼎力帮忙。"

清流走到一边。

无意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那是她女儿吗?"

"怎么会,年纪不对,即使是亲人,也是孙儿,她不过是她的佣人。"

"坐船都带两个工人,排场真不小。"

"你希望做她吗,一把年纪,孤苦零丁。"

"不不不,我情愿用脚走路,少戴几颗钻石不妨。"

清流愣住,这不是在说刘太太与她吗,没想到高贵的轮船上的客人并不特别高贵,一样爱说是非,同菜市场里的三姑六婆毫无分别。

清流忽尔觉得安慰。

"你在这里。"

清流抬起头,看到余求深,他总找得到她。

他坐在她身边,扬声说:"嘴巴专爱乱讲,会不会受到惩罚,日后生疔疮?"

清流失笑,原来他也听到了闲言闲语,帮她出气呢。

那两位太太立刻噤声,过一分钟,站起来离去。

余求深仍然守着飘逸的白色长袖衬衫,笑笑问:"你怎样报答我?"清流也笑问:"你说呢?"

又自觉似同人打情骂俏,绯红了脸颊。

"这样吧,介绍我给刘太太认识。"

清流一怔,"呵,这个容易,请跟我来。"

清流把他带过去,向刘太太报上他的名字。

余求深立刻蹲到刘太太面前,絮絮地说起话来。

一阵风吹来,清流的背脊有点凉,忽然之间,她明白了。

余求深是什么人,企图些什么,为何对她如此殷勤。

清流讪笑,冷眼旁观。

只见刘太太像是忽然年轻了,视觉听觉仿佛灵敏许多,她咧开嘴正笑呢!

清流暗暗好笑。

这私人秘书的职位,应由余求深担任才是。

珊瑚在清流身后出现。

"我可说得是?"

清流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半仙。"

"不敢当,这种舞男,我见得多了。"

清流偷偷叹口气。

"每只船里都挤着十个八个,专伺单身女士落了单有机可乘捞一笔。"珊瑚甚为不屑。

"都满载而归吧。"

当"然,困在船中,动弹不得,是最佳机会。"

"成本不便宜。"

"小财不去,大财不来。"

她们两人相视而笑。

清流心中释然。

不然!余求深还会冲着她来?一个连替换衣裳都不多一件的穷女孩,拿什么出来见人。

不要说是他,连她也不愿随便找一个人来牛衣封泣。

"既有舞男,交酬花也少不了?"

珊瑚笑笑,"那自然,有花蜜之处,哪里少得了蜜蜂。"

闹半晌,大家进饭厅去,见船长。

忽然发觉推轮椅的已是余求深。

清流掩嘴骇笑。

她索性走到角落躲懒,叫了一杯橘子水大口喝下。

"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清流以为是任天生,低头苦笑,"笨人躲起来比较好。"

那人笑了,"不要紧,有我这个一样笨陪你。"

清流忽然发觉那人不是任天生,吓一跳,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粗眉大眼,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