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拨通了大路的手机,手机里播放着一首歌曲,是大街小巷都哼唱的那种,缠缠绵绵的,一点骨头都没有。歌声正在穗子的耳朵里缠绵着,突然就掐断了,出现了大路粗重的喂声。穗子说,爹来了。穗子说,到你那去了。穗子又说是去办三子那事了。

大路说,那我去迎一下,带他找一下王局长。

穗子说,爹说不用,他自己能办。

大路说,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啥?

穗子磕巴了一下,你回来时候买点肉,买点酒吧。

爹大老远的从村里来,穗子和大路自然要好生招待。按穗子的意思,给爹弄点热肘子红烧肉就行了,可大路自有一番套路,他按照场面上的规矩,鱼啊、鸡啊、鸭啊,荤荤素素花花绿绿摆了一桌,酒也是平常里不大喝的好酒。对此,穗子虽觉太过排场,没有必要,但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是自己的老人,丈夫这样待承自己的老人,她脸上也有光。爹不是说过好多次吗,女婿几个,数他这大女婿好,啥时候来,都有好吃好喝,其他的女婿还有儿子,就不行,甭说好吃好喝,连碗热水也不知道给倒。看着爹呵呵呵地满面红光,穗子一面欣慰地劝着丈夫别叫爹喝多了,一面就问,三子的事咋样?

老人看了一眼大路又倒满的酒杯,挺挺胸,昂昂头,说,没事,这不就一句话的事?小王这人不赖,下窑那阵,我就看这孩子行,有文化,懂事,我就把他提起来了,到后来,没想到能成这么大事。

王局长是你提的啊!怎么没听你说过?大路为老人端起了酒杯,两眼也放出光芒来。和穗子处对象那会儿,他只知道岳父当过采煤队队长,没想到当队长的时候还提拔过王局长。老人喝干了大路递上的酒,说,他当记工员、文书,都是我提的,你说,这事能不办?

送走满意的老爹以后,穗子情绪很好,穗子说,这下好了,三子能调到局里,哪怕当个卫生工也行啊,到时候,叫他媳妇也过来,省得我娘再整天看她的脸子了。

大路嘿嘿冷笑了两声,没说什么。三子是大路的三小舅子,在一个邻村的矿上当工人,那矿采完了煤,要关闭破产了,政策规定,所有的工人领取一定的补偿金,就可卷铺盖回家,可大家都不想卷铺盖回家,就设着法儿在关闭前调出来,三子也想调出来,可三子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为此三子媳妇心急火燎的,一睁开眼就骂,并且越当着公婆的面骂的越难听。啥它娘×破政策,人家下了那么多年窑,说甩就干干净净甩了!补偿,就那仨瓜俩枣!够俺孩子大人吃一年吗?俺的命咋这赖呢!以后可咋过啊!前几天,三子的儿子不小心打碎一个碗,三子拍了儿子一下,媳妇就当着公婆的面,抓起桌上的碗摔在地上,哭着喊着撒起泼来,你打孩子算啥本事,有本事调到局里去啊!我和孩子跟着你这个窝囊蛋,算是倒八辈子霉了。看着媳妇这样,公婆也不敢大声出气,只是背地里一个唉声叹气,一个偷偷抹泪。公婆知道自己背着理呢,三子结婚时,人家媳妇嫌弃过三子,当时三子父亲正办退休,因当了几十年老队长,退休前上边的领导征求意见,问他有啥要求,他就提出来,能不能把三子从井下调上来,领导们都表示,有机会一定把三子调上来。有了这样的话,他就给三子媳妇夸下海口,说三子肯定要调上来,当干部,三子念过书,又不是不识字。有了这样的许诺,媳妇高高兴兴嫁过来了。谁知,一退休,就再没了音信。三子也太愚笨,一天说不了几句话,说句话也是结巴半天,因此除了挖煤出傻力,啥事都干不了。眼看着窑里的煤就挖完了,他还没上来,媳妇能不急吗?这次老爷子亲自出门,也是被逼无奈。可是,从即将关闭破产的矿里调到局里,能行吗?大路听说人事调动已经冻结了,即使不冻结,从井下往局机关调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时,他就觉得穗子在看着他,穗子问,你笑啥?

大路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大路的意思是说光凭老爷子来找一趟就行了?没错,王局长现在是有调人的权力,下窑的时候老爷子让王局长当过记工员和文书,老爷子以为光凭这个旧交情和老面子就一准能办事,可那只是老爷子的想法啊。就听大路说道,这都什么时代了!

穗子琢磨了好大一会儿大路的话,也没琢磨懂,不过她从大路的口气上,隐隐感觉到一种不祥,她的心,不由得又陷入了沉重。

穗子的心情在一天天加重,因为她的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一点点消失。眼瞅着,矿上的人就开始算账走人了,三子往外调动的事还没有一点音信。不用猜,穗子也能知道家里的娘和爹愁成了什么样子。这些年,家里的这事那事把娘和爹折腾得已经没了人形,她每回一次家,娘和爹就变一次样。变样不是往好里变,而是往坏里变,才六十出头的人,就衰老得惨不忍睹了。穗子仿佛觉得,二老的头发,刚刚还是漆黑的,一转眼就灰白了,再一转眼又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和身上的松皮,也好像在不注意间,突然堆积起来,又耷拉下来了。为此,穗子不敢回家,回到家她怕面对二老那急剧老化的身体,她更怕笼罩在家里那浓重的愁闷气氛。可她又不能不惦记着家、惦记着二老,家里姊妹兄弟六个,数她大,她能不惦记吗?他不断的往家里打电话,问问这个,问问那个,娘在一个接一个的叹息中,告诉了她很多事。这天,娘在电话那头抽泣起来,一听娘在那头抽泣,穗子也哭了,穗子哭着说,娘,咋了?到底咋了?就听娘压着声音说,人家吵着要离呢!停了一会儿,娘又说,你叫大路给问问,看能办不。娘说的人家,是指三子的媳妇,三子媳妇准是看三子调动的事没音儿了,就把家搅成了一锅粥。穗子哭着,劝解了一番娘,就下定了决心,要丈夫大路来管这件事。

大路听了穗子的诉说,出主意道,让你爹再给王局长打个电话问问啊。穗子说,我爹他不知道王局长的电话,再说就是知道他也不打,我娘催过他,叫他再找一趟,或者打个电话,我爹死犟,怪我娘说,给人家说过了,还一直说,烦不烦!要是能办,人家还不给办?大路说,看来,你爹连王局长的电话也没要到,我说呢,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这次,穗子才反省过来,明白了先前大路嘟囔的那句话。

其实,大路也不知道王局长的手机号,他一个小科长,上面隔着几个台阶,平时接触王局长的机会并不多,但场面上混了这么多年,他知道即使知道王局长的电话,也不能打,因为他和王局长的关系还没到那个份,再说这根本不是打电话就能办的事。后来,看穗子如此上心上愁,大路就说,调到局机关肯定不行,机关那么多人,砍还砍不过来呢,大学生都进不来,他能进?要我说,办个病退就不错了,开着支,再干点别的,到老了,还有养老保险。

行啊行啊那也行啊!穗子高兴起来,眼前马上现出一片光明。三子多少有些收入,媳妇也不嫌弃了,要不,人家真要离婚,三子可怎么过啊!三子从小脑子不好使,长大了又是这么窝囊一个人,不得神经病才怪呢!三子真要得了疯了,娘可怎么办啊!不愁死才怪呢!

大路说,要办病退,得过好几个关口,得请客、送礼,花不少钱呢。

穗子说,没事,咱先垫上,回头我给家里说,让他们送过来。

大路说,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才不管这个闲事,就三子媳妇那德性,哼!

穗子一下子就柔了,说,你就当看我,啊!

办病退就是因病或伤残提前退休,三子没病,也没伤残过,年轻轻的要办退休,就得做一些假手续,比如工伤证明、住院病历、诊断书等,这些手续虽然多而假,但并不难做,因为制作这样的手续都在基层,不用经过上级领导,所以大路有把握。

目前,只要能把办事的人请到,事情就有希望。大路好赖也是局机关一科长,平常少不了下基层,认识下边的人多,况且,他一向认为在下面做事,比在上面容易。果然,几个电话打过去,几个能办事的人都答应了他的邀请。因这件事涉及到矿上的采煤队、安全科、劳资科、医院好几个部门,也就是说每个部门都得出一假手续,而他又不能一锅烩地把这些部门的领导一块请来,那样省事倒省事,可这毕竟是作假,作假就得相互避讳着些,因此他只能一个一个的来。先来的是三子所在的采煤队的队长和文书,采煤队的人比较粗直实在,不大讲究外表。他把队长和文书带到一家一般的酒店,但点的酒和菜绝不含糊,都是一等最好的。酒间,队长没问他什么事,他也没提什么事。他没提,是觉得火候还不到,火候没到,提了反而不好。正在他琢磨着要加把火时,队长说差不多了,就这个样吧。他便及时接上话茬说,也行,咱不喝了,找个地方洗个澡吧。队长说我操,天天洗澡还洗澡?说归说,队长一听说洗澡,脸上立即堆满了暧昧的笑,屁股也早已抬离了座位,显然,队长明白了此城里洗澡非矿上的洗澡。

大路轻车熟路地把队长和文书带到了一江春水,他们在洗澡这一环节上特别草率,只随便的涮了涮,就匆匆上楼了。好像他们来此,并不是为着洗澡的,而是打着洗澡的幌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大路把队长和文书分别安排在两个包间,叫了小姐好生伺候,就自己坐在沙发上想心事。他在犹豫自己是不是也要个小姐。以前,别人请他时,他是必要无疑的,因为那花的不是他自己的钱,叫三五个小姐他也不心疼,这回,花的可都是自己的钱,他还要吗?这时,过来一位轻盈的小姐,款款地为他弯下细细的腰身,微笑着向他推荐她们的小姐。大路的目光在小姐鼓胀的乳房上粘贴着,就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小红,小姐赶紧说先生稍等,我这就去叫小红。

小红是以前别人请他来此消费时认识的。四川姑娘,长得娇小玲珑,又会来事又会说话,给大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因此,每有机会,大路都点名要小红。这次,虽然是自己花钱,怎奈小红的魅力太大,他还是没能抵挡得住。不一会,就有一团香气袭来,随着香气,一个柔软的肉体跌坐在他的怀抱中。就听小红叫道,哥,你可来了,想死我了。虽说大路的年龄能做小红的父亲,但他还是爱听小红叫哥,这样不但使他觉得年轻,也使他能抛弃隔辈的拘谨,好放得开手脚。大路不可阻挡地拥着小红进了房间,开始享受穗子永远无法给予他的感觉。

一切复归平静后,大路看看表,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他突然想起了队长和文书,想起了要办的正事,就一边喃喃着怎么这么快,一边慌慌的穿衣服。走出包间,来到休息厅,队长和文书已经像其他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坐着了,大路不好意思地说着不好意思啊,就给二人递烟并主动结账,一看账单,队长和文书的消费比自己高好多,就知道他二人玩耍的花样不少。但结果很成功,临分手的时候,队长已经和大路亲成了一个人,队长说,有啥事,你尽管说!大路就说了三子要办病退的事,队长说没事,我包了。

其实,正经话,就最后这么几句,前面的很多话,都是废话,但那些废话非常必要,大路想,如果没有最后这把火,火候肯定不到。他又想,要达到火候,酒和女人一样不能少。他还想,男人在酒和女人面前,就扔下了伪装,就放下了架子,就变得真实了,就好接近也好说话了,他有这样的体会。

大路懵懵跌跌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二点了。穗子一看大路那个样,慌忙起身,扶他上床。穗子一直开着灯,睁着眼,等待着大路回来。穗子知道大路今晚请客,她要等大路给她带来好消息,她要和大路揣着好消息一块入睡。没想到大路喝成了这样,连衣服也脱不下来了。穗子开始搬动沉重的大路,为他脱衣服,当穗子为大路脱下上衣时,大路的右膀子上有块青紫嘣地就跳到了穗子的眼睛里,那块青紫太显眼了,嘴唇般大小,穗子甚至还发现,青紫上隐约的显现着牙印。敏感的神经告诉她,那一定是一个女人留上去的。穗子的脑子嗡地就乱了,一向理智的她霎时疯了一样摇动起大路,大路大路,你都去哪了?你说,你这个地方是谁咬的?

大路睁眼一看,穗子面孔铁青,嘴唇颤抖,一副失常的样子,立马就清醒了,他摸了摸肩头那块青紫,回味了一下,还有些麻稣稣的感觉。想起来了,一准是小红咬的。唉,也怪自己!许是因自己花钱请的客,就有了吃干榨净的想法?反正他把全部的力气都挥洒在了小红的身上,他把小红开发得极其透彻,做到了超值的享受,定是在他达到忘我境界带着小红上升到巅峰的时候,小红给他留下了那块倒霉的印记。但当着穗子的面,他不能承认这是小红留下的,也不能给穗子说自家花了钱就得花得值的话,他只能用谎话来暂时度过这个危机,他说,咳,看你急的,我不是喝多了吗?咱请人咱不喝人家还喝吗?我喝多了,一出饭店,呼的一晕,栽倒在门框上了,你看看,骨头还疼呢,说不定骨折了呢。说着,大路就呲呲的吸气。

说到这,心软的穗子该放弃怀疑,心疼地摸摸大路青紫处,呵呵地吹热气,查看骨头伤着了没有。但穗子这回没有这样去做,她还是半信半疑,她不能确定那青紫不是女人咬的。关了灯,躺在床上,穗子无法入睡,她脑子里老是有个飘忽不定的女人,任她怎么排除也排除不了。她可不允许有任何女人染指大路,大路是她的,她和大路恩恩爱爱二十年,从没红过脸,从没吵过架,俩人好得已经成了一个人。她发过誓,这辈子只跟大路一个人,大路也发过誓,这辈子只要穗子一个人。穗子又想,她和大路结婚时,家里啥都没有,炕上连个单子也买不起,铺的是光席子,后来,大路凭自己本事,在外面拼搏闯荡,她在家省吃俭用,操持家务,才一步步建起这个温馨的家,过到这个样子,容易吗?她可容不得她的家出现一点缝隙。可是,大路肩头的青紫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如大路说的,是喝多碰的吗?不像,她越想越不像。这会儿,大路正呼呼地酣睡着,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啊!以前回来的再晚他也要和她亲热的啊!今天怎么这么疲劳?

电话响了,穗子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娘家的。知道了是娘家的,穗子就不接,等到铃声不响了,她才拿起电话,给家里拨过去。穗子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给娘省点电话费。娘的日子太紧巴了,穗子觉得,从她记事起,就没见娘过过一天宽绰日子。早先,孩子多,娘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现在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娘还是顿顿吃家里人剩下的饭,穿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为这,穗子给娘生过气,埋怨娘你就不能吃好点穿好点,咋就一辈子受罪啊!过后,娘还是那样,穗子就站在娘的角度想了,穗子想娘不能不省俭啊,娘养活的几个子女虽然都成家了,可三子还跟娘一起过,三子两个孩子,加上夫妻俩,再算上爹娘,一家六口人呢。六口子人甭说吃穿了,就两孩子的学杂费、电费电话费、村里人情世故的花费也是不少的啊,这些花费,都全靠爹那几百块钱的退休金啊。三子下窑有工资不假,但那工资都一分不少的交给了媳妇,媳妇捂着钱,是任何人动用不了的。这谁都不能怪,怪只怪三子不争气,谁叫三子脑子笨,承担不起养家糊口的担子呢?让媳妇控制三子的工资,也是爹娘为求家事平安的一个妥协,当时人家媳妇一看三子是那样一个三脚踢不出屁的人,就提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百年以后俺孩子大人依靠三子能依靠得住吗?俺现在不攒几个钱行吗?爹娘便点头行行行,三子的工资你拿着。就这样一到月头开工资,三子媳妇就把手伸到三子面前,一直伸到现在。爹娘应许三子把工资交给媳妇,那也是想着让媳妇好好给三子过的,只要媳妇能和三子好好过,甭说工资,就是要二老身上的器官,二老也会答应的。爹娘没给三子分家另过,让三子跟自己过,还不也是为了三子不受气,为了这个家庭平和?只是,爹娘这样做,累赘太重了,爹娘被压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电话通了,是娘接的,娘先说,你爹才碾了些小米,黄登登的,新米,抽空叫大路来拿点。穗子一听又着急了,那些谷子都是娘种的,那么大岁数了,还顶着炎炎烈日,一遍一遍锄苗,一遍一遍浇水,好不容易打了点谷子,碾了点米,也舍不得吃,还惦记惦记这个,惦记惦记那个,就不能惦记惦记你自个儿!城市里,啥没有,我还不能买点小米?穗子一埋怨完,就觉察到娘那边在沉吟,就觉得自己说话又冲了,重了,就又后悔了。停了好大一会儿,娘似有些胆怯地问,大路上班了?穗子说,上班了。娘问,大路好不?穗子一边说好啊,一遍就寻思,娘这是咋了,咋一直关心起大路来了?难道娘听到什么风声了?果然,娘小心问道,你跟大路生气了?穗子没吭,娘就接着说,别和大路生气了,啊,出门在外的,好好过,啊。穗子不得不问了,就说,娘,你听谁说的?娘说,三子媳妇给大路打电话来着,大路脾气恁大,说你们那事我不管了,爱找谁找谁吧,你要不跟人家生气,人家能这样说话!穗子只好回应,没事,娘,你放心吧。说完,突然感觉到娘的声音有点异常,就问,你难受嘞?娘急忙大声说,我可不难受,我好着嘞。

穗子就心神不宁了,心神不宁一是因为自己和大路的事,叫娘察觉到了,她是不愿意叫娘为自己的事操一点心的;二是她感觉到娘肯定是有病了,她太了解娘了,娘不管有多大的病痛,也总说没事,娘说没病,那就是有病了。穗子放心不下,又向妹妹二妮家打了一个电话,二妮家在邻村,和娘只隔一条河,经常回家看望娘。二妮就告诉穗子,娘躺倒好几天了,重感冒,牙疼,半个脸都肿了。

穗子的心就沉重得受不了了,就恨不得立刻飞到娘的身边,看看娘到底是咋难受的,在穗子看来,姊妹弟兄几个,娘待她最亲,娘在她身上出的心劲最大。穗子出嫁前,还不知道出嫁是个什么样子,就总见娘坐在炕头,嗡吱嗡吱纺棉线,穗子一觉醒来了,娘还在纺,棉絮捏在娘的手里,白线被扯出来,好像一辈子都扯不完似的,娘从地里回来,不管多累,不管多饿,也要纺,后来,娘用那纺好的线,染成各种颜色,开始织布,噔嘎噔嘎的织布声,又拌着穗子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直到那一卷一卷的漂亮布匹放在炕头,娘用粗糙的手摩挲布匹对穗子说,这都是你的嫁妆时,穗子才心里发起酸来,至今,那些布匹还在穗子的箱底压着,舍不得动。穗子出嫁时,所有的铺盖娘又给她絮上了厚厚的新棉花,枕头、门帘、鞋底,娘也亲手给她绣上了图画,有西厢记、有花猫、有金鱼、有蝴蝶,更有山水、花草和树木。穗子过门后,每次回娘家,娘都当亲戚待承她,攒的白面和鸡蛋,都让穗子吃,睡觉前,还要给穗子加顿饭。穗子走时,娘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都叫穗子带走,总是往她的提包里塞了又塞,有时还偷偷的往穗子想不到的地方压钱,穗子回到自家后,不是从绿豆里发现了钱,就是在哪件衣服里发现了钱。穗子怀孕了,快生了,娘住在穗子家,一步不离地照顾穗子。月子里,是娘给穗子端屎端尿,一满月,娘就把孩子抱走了。娘是怕穗子带孩子辛苦,也是怕穗子照顾不好大路,大路在外面工作,需要穗子的照顾啊。带个孩子那是多不容易啊,娘带穗子的儿子,从月子孩儿一直带到七岁,儿子长得健健壮壮干干净净。现在,娘老了,娘还在惦记着穗子,穗子怎么能安心呢,穗子打算回家去看看娘,可就在穗子做着回家准备的时候,三妮打来了电话。三妮是穗子的三妹,也在农村,嫁的离娘远一点。听完了三妮的电话,穗子原本沉重的心里,又鼓鼓囊囊添了许多东西。三妮超生了一个孩子,没户口,想让大路在市里找找关系,买个户口,三妮说她男人已经上路了,要来家里给大路姐夫说说。三妮的事也是她娘家的事,她不能不管,三妮男人来了,她不在家,光让大路一个人支应,那行吗?可是,娘那头咋办啊?穗子烦烦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穗子不能再和大路生气了,即使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当着三妮的男人表现出来。让三妮男人看出自己和大路闹别扭了,多不好啊,弄不好,他再到家里给娘一说,娘还不操心死!穗子满面笑容,过来过去带着一身的喜气,好像三妮男人的到来给她家里带来了天大的喜庆。相比之下,大路就差多了,一脸不屑不说,还一个劲的皱眉头。穗子知道大路是嫌弃三妮男人脏,烟抽得稠,一根接一根的,抽完了烟,烟头都随手扔到了地上,穗子往他面前放了一个烟灰缸他也不用;光抽烟不算,他痰也吐的多,咳嗽一声吐一次痰,全部都吐在了地板上。每扔下了烟头和吐出了痰,他都要用脚去搓一下,特别恶心。他就这样恶心着,滔滔不绝着,他说男女都一样,哪能一样呢!那是糊弄人,他说他三个闺女,没个小子那怎么行?在农村,没小子真不行。闺女都出门了,得靠小子顶立门户……大路厌恶着,不忘抽空表明自己的态度,说,那事不好办,不好办。但三妮男人不听,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临走,硬甩下一沓子脏乎乎的钱。穗子送他下楼的时候,他又不住地说,难办也得办,不行,我就叫咱娘出面,看他办不办。穗子赶紧笑着说,可别,可别给咱娘说,你姐夫就那人,他咋能不办呢?

穗子回到家,一边利索地收拾打扫三妮男人留下的混乱和脏污,一边殷勤地讨好着大路。

穗子捏了捏大路的大腿,说,你先躺床上歇会儿吧。

穗子洗刷干净了,偎到大路腋窝,轻轻地抚摸起大路来了。此刻,穗子已经忘记大路肩头的那块青紫。大路在穗子的抚摸下,也来了情绪,昂昂的要起来亲近穗子,穗子乘机说,三妮孩子的户口,找找你同学吧。大路有同学在公安局,穗子知道,所以穗子这样提醒。大路说,试试吧。穗子又贴得大路紧了些,说,三子病退的事,得往前赶。大路说,得一个一个来。

三子的事比三妮的事急,因为破产不等人,必须赶在破产前把所有的手续都弄齐备了,至于三妮孩子户口的事,已经拖了两年了,索性再等等也没啥大碍。因此大路决定先把三妮的事放放,集中精力办三子的事。大路也真有面子,一个电话,又把矿上管劳资的人请了来。这次,大路不准备给他们找小姐按摩了,那样做总要留下蛛丝马迹的,穗子发现了是要生真气的,他不愿意让穗子生气,他舍不得让穗子生气,他是真的心疼穗子,上次的那块青紫,使穗子好几天不吃不喝,像大病了一场似的,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穗子生气了。大路心说,不让穗子生气还不简单,不去找小姐不就行了吗?不去找小姐,省下了一笔费用,大路就在吃喝上搞得高档些,他要了最好的酒,要了最好的菜,席间,趁着大家喝到高兴处,他适时地提出了三子的事,没想到管事的答应的很爽快。就在大路暗自得意的时候,另一办事员拉拉他的衣服,把他拉到了外边,搂着他的脖子,提出了科长想去玩玩的要求。这办事员一说,大路就明白了,玩玩不就是找小姐吗?这节骨眼上,大路能说别的吗?大路尽管心里不愿意,嘴上还是痛快地答应了。去玩,不去小红待的那个地方,随便找一个,让劳资科的人进去,自己在外面等着结账也没事,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大路的手机响了,一接竟然是小红的,小红只叫了一声大哥,就啼哭起来,一直啼哭得不能说话。那声轻轻的大哥,连同不住的啼哭,一下子就把大路的心弄软了,大路想小红肯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以前,小红只是在节假日或天气不好的时候,给大路发个短信,祝福或嘱咐他些什么,但就是那短信,也是在上班时间发,她绝不在大路下班以后发的,小红很是顾及大路的家庭,不愿意因自己影响大路夫妻感情。这回,她突然打来电话,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大路就急急地问,怎么了,小红,有啥事了,慢慢说,别哭了,慢慢说。小红终于控制住了哭泣,说,你能来一趟吗?

显然,大路是不去不行了,就向劳资科的同志们挥挥手,走,咱们玩会儿,醒醒酒。逐一安顿好劳资科的人以后,大路去找小红。因大路是熟客,老板让大路到小红住宿的地方看望了她。一个仓库样的大房子里,挤着许多双层床,就像学生宿舍似的,在一个阴暗角落里的下铺上,大路发现了小红。小红穿着一身粉色的紧身内衣,她一见大路,就扑到了大路的怀里,如遇到亲人般地痛哭起来。大路感到些异样,扳开小红的身体查看,这才看到小红的双眼乌青,颧骨红肿,再撩开内衣,腰部、腹部、臀部以及大腿上,全部是伤痕累累,有不少地方还沁着血丝。这是谁打的?发生了啥事?大路轻轻地把小红放回床上,等待着她的回答。小红摇着头,说她也不知道,说她昨天晚上到外面买吃的,刚走到楼下,头就被一个大袋子扣住了,然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比暴雨还急还猛,直打得她快不省人事了,那帮人才散去。小红说,我今天一直犹豫了一天,不知道该不该叫你来,可我不叫你,又能叫谁呢?大路又觉得自己被感动了,问,这帮人是谁?到底为啥啊?小红说,我猜,准跟我不听话有关系,小红把大路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用一双泪眼望着大路说,你不是让我别干这个了吗?大路想起来了,是说过那样的话,那是看小红聪明伶俐,又有些文化,觉得干三陪太那个了,就说了那样的话,但那都是在高兴时随意说的,并无特别的要求或者嫌弃,他大路早忘了,没想到小红一直牢记在心间了。小红接着说,你不愿意叫我干这个,就不干了,我是铁了心不干了,可是……都怨我,不干就不干吧,悄悄的走人不就没事了,我没有,我向好几个姐妹都说了,都知道我不想再干了,我既然决定不干,就不接客了,就到外面找活路,没想到,我还没正式向老板提出要走呢,就出了这事。

明白了,一定是老板雇人下的毒手,老板看已留不住你,干脆教训教训你,也是给其他的人看,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大路怜惜地抚摸着小红的伤处,气愤地掏出手机,说,给我同学打电话,让他带人来这里扫黄,关他们的张,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说着就拨打起电话,小红撑撑身体拉下了大路的手机,说,别了,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能咽下这口气。小红阻止了大路的义气行为后,不知从哪抽出一张银行卡,说,我看中了一家酒店,正在转让,我和人家谈好了,明天上午交钱,我这个样出不去,你帮办办吧。接着,小红就把卡交给了大路,告诉了酒店的位置、联系人电话、以及银行卡的密码。大路拿着银行卡,蓦地觉得一种沉甸甸的信任落到了自己的肩头,他想,以后,小红就不是三陪女了,而是一位酒店老板了。

劳资科的人出来,个个显得疲劳而又满足。大路把他们送走后,脑子里还想着小红,他不能把小红的银行卡拿回家里,那样万一让穗子发现,可不是玩的。他只好先来到机关,把银行卡锁到办公室的抽屉里,锁好了,他又给小红发了一条短信,无非是安慰她好好养伤,保重身体之类。打出租车的时候,他兜里的手机收到小红回复的一条短信,只实实在在的三个字:我爱你。但是,在酒精和噪音的共同作用下,大路没有听到来短信的声音,他就带着这条未读的短信,回到了家中,回到了穗子身边。

穗子一般是不看大路手机的,可这次穗子不能不看了,大路的手机一直在叫她、催她,让她快快看呢。也真是,不知谁制造的这手机,来了短信不看,就一个劲儿的提醒,搅得人烦烦的,想不看都不行。既然手机这么讨厌,既然大路在卫生间哗哗的洗澡,既然大路把衣服都脱在了外面,那就怪不得穗子了。穗子掏出了手机,一看,就看到了那三个字:我爱你。一看到那三个字,穗子的脑子轰的被电击了一下,就好像猛然间窥到了自己心爱的大路,正在背着她和别人的女人做爱似的。穗子木木地瞅着那刺眼的三个字,不住的喃喃着,我说呢,我说今晚儿怎么这么不对劲,原来真的有事了。一晚上,穗子的心里都乱乱的,电视看不进去,家务做不进去,干什么都是烦烦的。大路在外面请客,她知道;大路是为了她在请客,她也知道,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也不全是胡思乱想,还有就是心里乱糟糟的,整个的人像吊在半空一样不踏实。当时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大路还没回来,穗子的那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往常的这个时间,都是他们夫妻上床的时刻,他俩总是在这个时候缠绵一阵双双入睡,可今天,她却奇怪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呢?她又想到了大路肩头的那块青紫。虽说大路一再解释那青紫是喝多了磕碰的,虽说穗子明面上也不再追究了那青紫的来路了,但那块青紫却是深深地烙在穗子的心上了。穗子想,今晚,大路还会带回一块青紫吗?可别了,再带着青紫回来她可受不了了。隔着层层的钢筋水泥,她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个浪女人,那浪女人正在大路的肩头制造着青紫,她得马上阻止,她拿起了电话,她要拨通大路的手机,可她只拨到一半,就停住了手,想,万一大路正在和领导们谈正事呢?也没个正经事老打电话烦不烦啊!就放下了电话,不打了。不打电话,穗子还是不得安生,又下了楼,来到街上,想看看找找大路在哪,可一看那熙熙攘攘的人和车,她就笑笑自己,回去了。这么大个城市,这么多人,上哪找上哪看啊!穗子在忐忑不安中,终于听到了大路上楼的脚步声,这才稍稍踏实下来,谁知踏实还没站稳,那可恶的三个字就又蹦出来捣乱。

此刻,穗子已经把那三个字和上次大路肩头的青紫联系上了,那肯定没错了,我爱你和青紫是分不开了。这个人是谁?她是干啥的?她有没有家?有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当大路擦着湿淋淋的身体来到穗子身边时,穗子正痴痴地喃喃着,看了穗子那呆傻的表情,大路吓了一跳。再看看穗子手里的手机,再看看小红发来的那三个字,大路什么都明白了,心说坏了,我怎么这么粗心呢!脸上却笑了,说,哎,你可别多心啊!那是别人发着玩儿的。看穗子没有反应,又说,那有什么啊,一条破短信。穗子仍然痴呆着,大路就拉拉穗子,讪笑说,你可别当真啊,如今爱啊情啊满街都是,可是分文不值的啊!

大路赔着小心说的这些话,穗子一句也没听进去。穗子突然醒过神来,问道,她是谁?你咋和她好上的?

她是谁?她是小红啊。那个朦胧的晚上,当大路的小学同学把大路领进那间朦胧的房间,大路吓得跑出来,问他的同学她是谁时,同学告诉他她是小红。在此之前,大路一点都没想过自己能来这样的场合。他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场合,他不止一次听说过这样的场合,也骑着自行车在这样的场合前面过过,还扭头朝这样的场合里张望过,但他一直觉得这样的场合离自己很遥远,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光顾这样的场合的。可突然有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大路的小学同学找到了他。那同学自我介绍完以后很长时间大路才想起来,原来那是位上完初中没能考上高中的同学,但这一点也没影响人家当大款,人家当大款后还想当更大的款,就找到大路要大路在下边的矿上介绍几个领导。起初,大路十分不愿意。大路是在机关里沿着仕途的路子走的,不想给人留下介入生意的印象,就支支吾吾的推辞。同学也不见怪,提议到吃饭时间了,出去吃点饭,叙一叙。吃点饭,叙叙旧情,没什么不对,大路随同学以及同学的司机去吃饭,好吃好喝头脑发晕后,同学说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就来到了那个地方。大路一进来,就知道了是那种场合,但他没能抵挡得住好奇心,可当他被同学安排进那个房间,小红羞涩地坐到他的床边时,他害怕了,跑出来了,他不敢接受除了穗子之外的任何女人,可同学推着告诉他,那小红是刚来的,挺好的一个女孩。大路不去,要回家,同学就不高兴了,就不客气地指了他的鼻子,好好好,你走,就他妈你高尚!就你是好人!我们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是大流氓!你去告发去吧!到派出所一举报,警察立刻就会把我们抓走,说不定你也能立功受奖!讥讽、嘲笑,把大路搞得满脸通红,大路哪是这样的人呢?大路哪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话语呢?这时小红就走了过来,拉着他的手,埋着头把他拉回到房间了。我他妈怕什么!许你们胡来,我就不能试试?大路赌气般躺在了床上。小红的手开始试探着在他身上游走,随着小红的步步深入,他体验到了一种惊心动魄,他看清了面前那个俊俏的面容,白净的脸庞,弯弯的眉毛、翘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还有那红红的小嘴唇。大路身体里的血液慢慢沸腾了,大路激情满怀,头不晕了,身不乏了,每个汗毛孔里都是力气了。大路就奇怪,怎么一下子就年轻了,他可是好久没这样的感觉了,和穗子在一起,过得幸福而又平淡,相互熟悉得就和自己的左右手一样,现在,换了个人,不,换了个小红在身边,怎么全然不同了呢?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对小红做出非份之举,但他特别有说话的欲望,他问小红这个,问小红那个,小红便一边在他身上尽职尽责,一边告诉他自己的一些情况,当他听说了小红身世,特别是看着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啪嗒啪嗒掉泪时,大路的心震颤了。原来,来自四川农村的小红,家里非常穷,爹为了筹钱给娘治病,把她嫁到了县城,嫁给了一位嗜酒如命的男人,那男人一喝酒,就打她,逼着她用嘴巴接尿,充当便壶,她实在受不了,就跑出来了,说到这,她还撩起衣服,让大路看,果然,在小红的背上和肋处,爬着很多伤痕,有的竟还没掉痂。小红告诉他,跑出来后,只是想活命,没别的想法,谁知,你没别的想法,别人有别的想法。在汽车站,她稀里糊涂的就被人贩子拐骗到了这里……那天,临走时,大路掏出身上全部的钱,吓得小红直缩手,说,可不敢要你那么多钱,你又没做,不用小费的。大路把钱塞进小红的手里,扔下一句,快寄回去,给你娘治病吧,就出来了。那天晚上,他的感觉好极了,他为帮了一个弱女子,而且是漂亮的弱女子而感到心情愉快。与同学分手时,同学又提出要他帮忙,介绍几个关系不错的矿领导,他便放弃坚守,痛快的答应了,他想,我怎么就会答应呢?是不是因为有了小红?难道那个弱小的小红就那么轻而易举地使我缴械投降,使我能与做生意的同学勾肩搭背消除隔阂和壁垒吗?大路还未想清这些问题,同学便隔三差五地请他吃饭喝酒了,喝完了酒,到那样的场合去休息醒酒是必不可少的步骤,有时,还要拉着大路介绍的矿上领导一起去,但每次去,大路必选择小红所在的那个地方,小红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时间长了,去的多了,他知道了小红更多的情况,他知道了他给小红的那些钱,还没寄走,她娘就死了,是她那丈夫带着人到她家找人,没找到,砸了她的家,娘又吓又急死的,不久,爹也死了,家里没人了,就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干着这种见不得人的营生。自认识了大路,小红也心甘情愿地做着他的人,只要大路来,她不管干什么,有什么客人,也要推掉,跑来伺候大路,她说大路是她活这么大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人,大路则在缠绵时随意说出了一句,你最好别干这个的话,没想到小红真的把他的话当成了话,而且是那样的毅然决然,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是,大路怎么能给穗子说呢?这是谁都可以不瞒唯独妻子不能不瞒的事情啊!大路只好把谎言继续说下去,什么呀!我也不知道那是谁,是谁闲着没事干,开玩笑的吧,对了,就是开玩笑,睡吧,睡吧。大路说着,就要过穗子手里的手机,麻利地把那三个字删掉,关机了。

这一夜,穗子躺在另一张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一夜呆。

老这样不理不睬的别扭着,大路受不了,就想开导穗子,不要她想那么多,大路凑到她耳朵旁,悄悄说,什么事都没有,你是我的最爱,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你。穗子不听大路的表白,只认准一个理,说,以后,你别给她来往了,别和她联系了,行吗?能吗?大路说行,那有啥不行的,那有啥不能的!但穗子从大路随便的口气中,感觉到他有些敷衍。

电话又响了,还是娘家的,一看是娘家的,穗子的心里就发紧。心里发着紧,等电话响完,穗子抖抖地拨了回去。娘亲自说话了,娘说你爹那个老倔头!他说了,三子的事他不管了,他不管还得大路管啊!叫大路再问问,看啥时候能办下来?还有三妮给孩子买户口,叫大路跑跑,哦,还有个事哩,你看咱家的事就没个完,大子那个老大那么大了,在村里上学不耽误了?叫大路找找,看在市里能上学不?大子就是大弟弟,大弟弟两个孩子,大孩子该上学了,……可是二弟还有两个孩子,三弟还有两个孩子,她的两个妹妹也都有两三个孩子,她可怎么办呢?这事那事啥时候是个完呢?穗子不知道娘什么时候放的电话,她攥着电话,愁闷、苦楚、埋怨不由得就涌上了心头,我可怎么办呢?我家的事怎么就这么多呢?我家的人怎么就这么没本事呢?我怎么就这么没本事呢?穗子恨起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上学,没有考上大学,要考上大学,还能这样当个家庭妇女吗?还能这样事事求助于大路,任大路在外面寻花问柳吗?穗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委屈,以前,她无论如何料理家务、伺候大路、伺候孩子,都没感到过委屈,她把这一切都当成了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家里的任何事情,她都不让大路操心动手。孩子上学时接送,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都是她的事,孩子上大学走了,家里只剩下她和大路了,她更是无微不至了,甭说大路的内裤、袜子他包了,就连大路洗澡、剪指甲、挠痒痒以及皮鞋打鞋油之类,她统统包了,他觉得她做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心爱的大路在外面工作,是机关干部,而她,什么都不是,虽说户口由农业变成了非农,但她还是地地道道的村妇啊!能伺候大路,能和大路恩恩爱爱过一辈子,她无怨无悔,所以平常显得平静而又安详。可是此刻,一块巨大石头堵在她的胸口,她想哭哭不出来,想喊也喊不出来。她正在洗碗,便拿起那个碗恨恨地摔在地上,她听到了那个碎裂的声音,瓷片像礼花一样散了一地。她的心情稍微好受一些了,于是,她又摔了一个碗,她想只要心情能好受,就一直这样摔下去。这时,电话又响了,她跑出去一看,是老家的号码,想了想,可能是二妮家的,就接了。二妮向她报告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三子媳妇又跟娘吵架了,骂了个天昏地暗跑回娘家了。怪不得娘打来电话,娘是急着三子办完那事,好以此来安抚三子媳妇的啊!穗子刚刚松动了一些的心,又堵严实了。穗子长长地叹着气,极不情愿地拨开了大路的电话。穗子多么不愿打这样的电话啊!自觉察到大路有女人后,穗子不想再和大路多说一句话了,尤其不想问他三子的事了。可是她不得不打,那头,娘那多皱的面庞,正在期待着。

穗子问大路,三子那事咋样了?

大路说,放心吧,没问题,快办妥了。从声音口气上,穗子感到了大路的朝气蓬勃、春风得意和信心十足。此刻,穗子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是松快?还是更加压抑?

大路拉开抽屉,看到了那张银行卡。他犹豫了一阵,拿出银行卡,就去银行了。到取款机上一插, 我的乖乖,竟有十万元之巨,十万元是什么?十万元相当于大路五年的收入啊!他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不敢迟到,不敢早退,风雨霜雪五年,才能挣够十万的啊!这十万对大路来说不容易,对小红来说就容易吗?这是她付出尊严、人格换来的啊!每一分里,都浸染着她屈辱的泪水啊!可是,小红竟然把这样一笔钱交付给他,她就不怕他据为己有吗?显然,她是把他当成了世界上最可信任并依靠的人了,顿时,大路就有了一种奇特的感觉,那感觉里有被信任的冲动,有被依靠的快意,更有勇于担当的责任,他仿佛猛然间硬朗强壮起来,精神奋发起来,他取出所需的钱,飞快地找到那家急于转让饭店的老板,谈判、交接,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甚至,他把原服务人员和厨师,也按部就班地做了重新安排,他说话斩钉截铁,走路昂首阔步,一招一式显得是那样的利索、自信,并且机敏、多智而又高效。

一切办妥之后,他给小红打了电话,小红忍着残伤余痛来到了属于自己的饭店,大路领着她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最后来到后院的小房间,那里原是堆放杂物的仓库,如今在大路的指使下,已收拾一新,做了小红的闺房。大路把银行卡掏出来,一边递向小红,一边向她交代所花的费用,但是,小红已经没兴趣听了,她盈着满满的双眼泪水,失重似地扑到大路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大路劲头仍然不减,他一边接受着小红的依恋和温存,一边说,饭店今天就可重新开张,一开张就得和方方面面发生关系,我已经安排了,把公安、工商、税务、卫生防疫的朋友请来,好好招待一下,顺便你们互相认识一下,以后少不了麻烦人家的。听了这个安排,小红抱得大路更紧了,大路只好捧起她圆圆的脸蛋儿,温柔地亲一口,说,快去准备吧,人一会儿就来了。

没想到,小红一个乡村女子,竟有那般管理才能,她一走出大路的怀抱,一走出小房间,就抖擞起精神,把厨师、服务员招呼到一起,一一吩咐了活计。大概是穷家出身的缘故吧,小红的一招一式上,都表现出了极强的持家本能。大路欣慰地看着这一切,就走到僻静处给各位朋友打电话,没多久,大家陆续到来,大路就像过喜事似的把朋友们迎进来。大家嘻嘻哈哈坐定,大路便把小红叫来,开始敬大家的酒。有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老板敬酒,大家自然喝得畅快,连大路也比平时喝得多了许多,就在这个时候,穗子打来了电话,询问三子的事办得怎样,大路离开席位,激情满怀地应道,没问题!放心吧,不但三子的事能办,三妮孩子户口的事我也准备一块办了,这会儿,我正和公安局的哥们喝酒呢,一会儿我给他说一下。

以后,小红饭店就成了大路一块新的根据地,三子办病退还需要几个环节,大路便把每次的请客放在这里。小红把大路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回回都竭尽所能招待客人,不但用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最好的服务,临走还把酒和烟装成袋,每人送上一份。被请的人擦着油乎乎的嘴,打着抱嗝,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半推半就接着小红和大路递上来的袋子,纷纷说着,还这么客气,还这么客气,那事放心吧啊,就上了车。送走了客人,大路必要到后院的小房间休息一下,小红也必要来陪。说是休息,其实是劳动,每次劳动完后大路要走,小红都恋恋不舍。这是因为大路不能每天都来,只是请客或有空闲时才过来的。不能天天来,小红就用电话或者短信给大路联系,哪天如果不联系了,俩人都像缺少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