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十八骑,直奔往广场来,不但没收止马势,还不住增速,骇得拦着他们来路者慌忙让开。

宽玉一马当先,策骑飙入广场,后面的十七骑,龙鹰认得的有雄哥和明罕,却不见羌赤和复真,其他的只观神态气度,便知是能与雄哥等相埒的高手,可说尽集大江联突厥族精英于一炉,实力强横。

龙鹰先瞧杨清仁的反应,见他仍是那副冷然自若的神情,又朝高奇湛望去,则是皱起眉头,目现忧色。

全场大部分人,包括龙鹰在其中,均以为宽玉会收缰下马,岂知宽玉全无这个意思,朝龙鹰的位置直奔而来,其他人紧随其后。突厥人最擅骑射,十多骑全速飞驰,队形不变,登时生出一股压人而来的气势,蹄声轰鸣里,宽玉首先越过龙鹰,在马背上和望向他的龙鹰含笑打个招呼,倏地从马侧处取来一枝长达丈二的长矛,厉叱一声,竟笔直往离龙鹰五十多步的杨清仁冲去。

骇叫声此起彼落,谁想过宽玉会向杨清仁动手?其他十七骑约好了似的,往两边散开,潮水般从龙鹰左右飙过,看情况是要将杨清仁包围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加上宽玉等十八骑营造出龙卷风般的气势和压迫力,连直属杨清仁的“二十八宿”高手,亦不知该否动手护主子的驾,其他人见高奇湛没有指示,谁敢动半根指头?

“霍霍”声响。

丈二长矛在宽玉头上化为似有灵性的活物,幻出漫空光影,宽玉人雄马骏,仿如天神,人马浑成一体,于离杨清仁三十步许处时,矛影敛收,变为一道精芒,随战马急速的步伐,配合着踏地的蹄音,朝杨清仁狂龙般射去,时间角度拿捏之精准凌厉,那种任何人亦难撄其锋锐的惊人气势,看得龙鹰亦心中赞叹,暗忖换了自己设身处地,除了硬挡一矛外,再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挡也不是,不挡更不是,落荒而逃则是找死,因没人能在如此情况下,快过速度处于极锋的奔马。杨清仁终于现出凝重神色,全身衣服微微鼓胀,一拳击出。

没有人比龙鹰更清楚杨清仁的情况,他虽内伤不重,但真元损耗极巨,而即使他处于最佳状态,要应付此刻挟盛怒而来、气势如虹的宽玉仍是非常吃力,何况际此与龙鹰剧战后的一刻。

“轰!”

拳矛相触。

杨清仁全身一震,容色转白,往横疾移。

此时其他十七骑已奔至目标位置,形成一个大圈,将龙鹰、宽玉和杨清仁围起来,截断杨清仁的逃路。

战马嘶鸣,人立而起。

宽玉冷喝一声,当坐骑前蹄着地前的一刻,丈二长矛化为漫天矛影,暴雨般往杨清仁洒去,丝毫不留手。

杨清仁仍在往横移开,本欺宽玉受坐骑限制,转动没他般灵活,岂知宽玉的马技精妙至此,竟能利用他拳劲的反击力,恰到好处收止骏马前冲之势,还原地改变马向,长矛则如影随形的紧追而至,不予他回气的机会。

龙鹰更知杨清仁虽凭巧妙的手法硬挡宽玉的长矛,泄掉对方高度集中的矛劲,却没法将侵体的余劲全部“转死为生”,故挡得非常勉强,伤上加伤。

杨清仁再不敢硬拼,展开幻魔身法,迅如鬼魅般在方尺之地晃动,两手幻起重重掌影,应付着宽玉居髙临下而来,若似长江大河、气势澎湃的矛攻。

劲气爆破声密集响起,震彻广场,此战比之刚才和龙鹰的交锋,更是火爆目眩,惊心动魄,随时会出现流血的场面。没有人敢下场助拳,因场面已给宽玉的一方完全控制,何况还有武功不在杨清仁下的龙鹰压住阵脚。

“砰!”

交手处爆起自宽玉动矛以来,最激烈的响音。

杨清仁朝后跌退五、六步,又一个踉跄,方勉强站稳,脸上血色尽褪,然后“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宽玉再没有追击,矛扛肩上,双目射出凌厉神色,盯着杨清仁。

全场数百人,没发出任何声息,只有战马呼气、踏蹄的声音。杨清仁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宽公误会了!”

龙鹰见他唇角沾满血迹,仍能从容镇定,不由心中佩服。他领教过宽玉的功夫,杨清仁今次可得逃死祸,凭的是“不死印法”,换过任何人,在那样的形势下,都难逃被宽玉长矛贯胸的命运。

杨淸仁胸口的衣服忽然打横爆开一道三、四寸长的裂口,隐有鲜血渗出来。

宽玉冷哼道:“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好,本人今天在这里警告你,若敢再碰我的人,宽玉必有回敬。我们走!”

沙船驶离码头。

这两天龙鹰急着离开,可是到真的要走了,龙鹰方清楚心内对这个处所是多么的难离难舍,填满离愁别绪。

从抵达渔村开始,他犹如梦入另一天地,真实和虚幻交叠,花简宁儿的音容笑貌,仿似是剎那前的事。在湖风拂扫时,湘夫人风姿绰约的迎接他的来临,在马车开往右帅垒途上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狐媚动人的美女虽然奸计不绝,对她却没有丝毫恨意,心底里留下的是她无限美好的一面。

南城骤雨,街廊艳遇,与苗大姐、小圆和葵蜜的邂逅,仍是历历在目。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记忆早已褪色,但他晓得自己永远忘不掉当时那种使人颠倒迷醉的感觉。

他和这个与世隔离的地域国度,在不知不觉里建立起深刻的感情,其中的人事,每能牵动他的心。从此时心里的惘然和惆怅,便知自己是多么舍不得。

他经验的情绪是复杂的,无法形容。

与美丽的秘女夜半无人的枕边私语,订下情约,在思潮起伏下忽然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想起与她泛舟湖上的缠绵爱恋,虽然晓得终有一天她会离开他,怀着他们的骨肉返回沙漠去,黯然神伤里又充满期待和喜悦。她现在该已和族人离开了中土,但终有一天她会回来,与他并肩作战。

他又记挂民宅香居的娇娆,并没有因她们以迎送为业而贱视她们。过去了的十多天,惊险如在滔天狂浪里波荡的小舟,一边应付接踵而来的挑战,另一边厢却享尽温馨动人的滋味。其中的痛苦和矛盾,欢愉和沉醉,形成一种使他难以自拔的情绪。

龙鹰意识到不论未来如何,他将永远不可能回到那种放纵沉溺的生活中,也许永远不会再踏足这片土地上,只知道刚过了的十多天,将成为他记忆里梦萦魂牵的一片天地。

宽玉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将他扯回现实,道:“我收到白清仁使人设局对付你的消息,立即抛开一切赶回来。太过分了!”  龙鹰立在船尾,看着南、北两城变成平原上的两个小点,振起精神道:“轻舟非常感澉。”

离开左垒后,宽玉领他登上泊在码头的坐驾舟,还亲自送他返回外面的世界去。

宽玉感慨的道:“感激的是我们才对,轻舟的到来,逼得小可汗他们露出狐狸尾巴,虽然表面不会有何改变,但双方均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又叹道:“不要被白清仁儒雅风流的外表骗倒,实则此人心胸狭隘,非常记恨,不敢对付我,却会拿你来泄愤。”

龙鹰冷哼道:“我一点不怕他。”

宽玉苦笑道:“明刀明枪,你当然丝毫不惧,可是此人最擅阴谋诡计,栽于他手上者,谁不是曾叱咤风云的人物?他最著名的一役,是刺杀黑齿常之,想想便知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龙鹰涌起仇恨,同时又心中一动,道:“我要好好的想点应付的办法。”

宽玉道:“他在暗,你在明,防不胜防,什么办法都不管用。唉!我最怕他散播谣言。”

龙鹰愕然道:“散播谣言?我有什么给他说的?我‘玩命郎’范轻舟从来不是个好人,他还可以派我什么罪名?我更不怕人说我。”

宽玉眉头深锁的道:“以前确如你所说的,根本不怕流言蜚语,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若你声誉受损,会大大影响飞马牧场对你的印象。”

龙鹰一呆道:“我还要去参加飞马节吗?”

宽玉细审他的表情和反应,道:“此正为湘夫人她们设计对付你的原因,白清仁要杀你,离不开同一的因由。我本未将你争夺商月令芳心的事放在心上,因认为你绝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不过小可汗他们肯定不是这般的想法,而是认为你比其他两人更有机会,故而千方百计的去阻挠你。”

龙鹰道:“我该怎么办?”

宽玉探手搭着他肩头,道:“飞马牧场落在他们手上,或入于我方之手,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其中的情况,轻舟该清楚明白。唉!我虽然不想说出来,却是不得不说。现时我族的人,在大江联内已屈处捱打劣势,唯一的希望就是由你夺得飞马牧场的控制权,那时主动权将回到我们手上,只要大汗能如计划般攻入中土来,这个天下将再非小可汗的天下,也不是汉人的天下。”

龙鹰乘机问道:“大汗真的能攻破汉人边防,深入中土吗?”

宽玉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古拙宽长的脸容露出黯然之色,沉声道:“以前我是信心十足,现在再不是那么有把握。唐初开国时,我们曾有过很好的机会,可是出了个‘少帅’寇仲之后,先有奔狼原的惨败,更于兵临长安城下时被逼撤走。现在则出了个龙鹰,此人不但武功盖世,从无敌手,还诡计百出,其战术如天马行空,到现在尚未有人能摸清他的底子。在塞外对上他,我们也吃败仗,在他的地头,情况更不堪想象。我们是势成骑虎,我的最大愿望,是希望在中上的本族人,能安然回到大草原上。故此,轻舟能否夺得牧场的控制权,已成了我们最后的希望。”

龙鹰心叫惭愧,宽玉自然而然就拿寇仲来和他做比较,他却心知肚明,他之所以看似能用兵如神,大部分是依赖魔种灵奇的感应,而少帅战无不胜的本领,靠的却是“真功夫”。

道:“湘夫人说过,其他两个有分参加飞马节者,成功的机会亦是微乎其微。我虽然属宽公的一方,但牧场落入我们手上,怎都比牧场不受操控优胜,为何他们要阻止我去参加飞马节呢?”

宽玉冷笑道:“那女人的话也好相信吗?事属最髙机密,我本不该说出来,但现在还有何顾忌?其中一人,是近年在江湖崛起的年轻俊彦,名义上出自南方一个著名的家派,表面确是如此,实际上却是白清仁的师弟,也如白清仁般天性邪恶,名字叫李中显,人称‘诗剑双绝’,颇有侠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长得一表人才,小可汗等对他寄予极大希望。”

龙鹰暗骂自己愚蠢,也知容易相信美腿的女人是自己的弱点。宽玉忽然岔开话题道:“小可汗有没有向你要钱?”

龙鹰随口答道:“二万两黄金。”

船身颤震。

原来已离开河道,进入洞庭湖。四周礁石散布,十多个操舟汉子动员起来,其中数人拿起长竿,撑往礁石,以保持沙船的稳定,可依特定航线行驶。

这片礁石区范围广阔,湖水受激下风高浪急,处处急漩暗涌,若官府水师来攻,所有大型战船只能望石兴叹,至多派些小船小舟试探可供通行的航道。

宽玉皱眉道:“二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虽然生意愈做愈大,但一时间怎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呢?”

龙鹰心忖我根本不晓得自己有多少钱,当然不可如此答他。反问道:“或许须变卖点家当,可是我应该去筹措这笔钱吗?”

宽玉淡淡道:“小可汗的财政并不如他说般紧绌,一方面在试探你,另一作用是削弱你的财力,间接打击我们。此事你再不用理会,照我看,他提都不敢再提。”

龙鹰暗想这便叫政治,自己确如胖公公所指,很不在行。幸好在这方而虽然很嫩,其他方面则是奇谋妙计,层出不穷。道:“既然飞马牧场是我们唯一生路,我将以此为目标筹谋打算,定不负宽公和各位本族兄弟对我的厚望。”

宽玉凝视他片刻,道:“轻舟心中已有定计。对吗?”

龙鹰点头应是。

宽玉有感而发道:“以轻舟如此一个在中土出生的族人,本该对我族没有多大感情,但只看轻舟和羌赤两人的交往相处,便知轻舟不单没有忘记体内流的血,本身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非常难得。”

龙鹰差些儿脸红,不过细想下,自己确没有把种族界限摆在心上,着重的是个人的品行,好人坏人,亦绝不会凭种族去做分类。

宽玉道:“只要你想出来的方法切实可行,我定全力支持。”龙鹰恭敬答道:“就是令范轻舟消失,直至飞马节。”

宽玉大为错愕,道:“消失?”

龙鹰心忖“范轻舟”是不可以不消失的,因为当大江联要找他,但见到的却是刘南光,什么都要完蛋大占,这也叫“今时不同往日”。唯一解决方法,是要“范轻舟”再不存在,令人见无可见,找无可找。

龙鹰解释道:“在战术上,这叫‘化整为零’。回到外面后,我从做生意的前线,转往大后方,表面是再不想做奸商,将资产全卖给结伙做生意的几位兄弟,实则在暗里主事。如此不单白清仁失去刺杀的目标,造谣亦是白费气力,小可汗想找我亦苦无觅处。”

宽玉点头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如果白清仁散播谣言,指你是我联的人,因怕事情曝光而躲起来,又如何应付?”

龙鹰哑然笑道:“这是最差劲的谣言,找鬼来听亦不相信。他奶奶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范轻舟正因破坏大江联的好事而起家,实牙实齿干掉了采花盗,逼得池上楼连夜逃亡,事实俱在,岂是区区谣言可以影响?”

宽玉动容道:“说得好!假设轻舟对娘儿的绵绵情话,如你现在般雄辩滔滔,商月令皆定难从你的五指关走脱,难怪湘夫人等如此顾忌你。”

船速陡增,原来离开了礁石区。

秋风送爽下,沙船的独桅风帆迎风涨满,朝北驶去。

龙鹰深吸两口秋风,随着清新的空气入心入肺,精神一爽,浩渺无边的粼粼湖光映入眼帘,更是心旷神怡。

解决了“范轻舟”这个死结,有如放下重压心头的万斤巨石。若只为歼灭大江联,有没有“范轻舟”并不成问题,但若他要完成苗大姐等的心愿,这个身份将是他和大江联的唯一联系,至为关键。

未来的发展,即使请席遥起卦占算,恐怕仍没法弄清楚其错综复杂处,但至少保着“范轻舟”,是能走出来的第一步。

龙鹰道:“我们必须保持联系,有起事来可互相照应。”宽玉说出了个名字和联系的方式后,道:“在飞马节前,理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仍是相持不下的形势,所以纵然白清仁真的杀了你,又或白清仁刚才被我宰了,大家只会当做若无其事。”

又道:“那小子真硬朗,我本有杀他的十足把握,岂知仍给他脱身保命。”

龙鹰深有同感,道:“这小子或许比小可汗更厉害。”

宽玉道:“轻舟你看错了,小可汗是唯一能令白清仁谦虚的人。”

龙鹰讶道:“他们交过手了吗?”

宽玉摇头表示不晓得,探手搭着他肩头道:“没有什么事,便不要联络我,只要我收到你赴飞马节的消息,就晓得一切依计而行,届时自会设法与你建立联系。我宽玉谨在此预祝轻舟马到功成。真不愿加重轻舟的负担,但轻舟确已成了我们唯一的希望,你的成败,直接影响到本族近四万人的生死荣枯。”龙鹰不解道:“宽公有将现在的情况知会大汗吗?”

宽玉叹道:“大汗知道又如何?他是势成骑虎,我们则是坐在虎背上,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想想当虎口来噬时,如何闪避应付,又或令恶虎不敢掉头来咬一口。”

龙鹰心里陪他叹气,宽玉的问题,成了他的问题,只是面对的形势更为艰困复杂,怎么想都没法弄清楚。

终于离开大江联的总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