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陡然一道霹雳划下,撕裂苍穹,随即有雨落如豆,噼噼啪啪地击在窗棂上,给炎热的夜晚带来几分冷峻之意。

冉刻求被马蹄声惊动,一时间将所有疑惑丢在脑后,把窗子推开了个小缝向街上望去。

只见万安客栈前立着十数匹健马,马上十数人均是身披蓑衣,头戴蓑笠,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那些人勒马后,为首一人翻身下马,大踏步地走入客栈。

余众却还在马上,立在雨中,人马均是动也不动,如铁铸一般。

冉刻求见状,只感觉这些人彪悍肃杀却又诡异森森,缩回头来道:“先生,不知来人什么路数,我去探探情况?”

孙思邈沉默片刻,道:“今日,我要和你们二人说明白一件事……我早说过,我走的是一条不归路,这条路凶险异常,对手更是心思难揣,我在其中,随时会有杀身之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们跟着我,我难保你们的安全。你们考虑好了,现在离去,还来得及。”

慕容晚晴听了眼睫低垂,心中暗想,我现在离去,只怕来不及了。

“先生,道路凶险,不走不行吗?”冉刻求不解道。

孙思邈并不训斥,只是轻叹一口气道:“刻求,我十三年前就选择了这条路,现在说不走,已经太晚了。但你们大不必如此。”

他少有的肃然,灯火下,脸上又蒙上层光晕。

慕容晚晴望过去,感觉这看似谦和却又神秘的男人,突变得说不出地坚毅执著,心中暗想,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走的又是什么路?为何他的表现和我所想的完全两样呢?

室内静寂清幽,窗外风雨摇曳。

冉刻求望见孙思邈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激情荡漾,大声道:“先生,你说得不错,无论如何,有些路是男人必须要走的,我只怕你不带我走。”

“那姑娘的意思呢?”孙思邈目光一转,落在慕容晚晴身上。

慕容晚晴轻咬红唇,脸却有些发白,幽幽道:“我的意思,你难道不明白?”

“不明白!”孙思邈答得直截了当。

冉刻求心道,这先生什么都不差,就是情感木讷了些。这情况如此明了,他还追问不休。人家姑娘若没看上你,怎么会这般神态?

慕容晚晴脸色更白,霍然望向孙思邈道:“我的意思就是,我终究有一日要说服你帮我铲除兰陵王。我亲人都没了,凭自己的力量复仇,比登天还难,眼下除了你,我再无指望。因此,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无论怎样!”

半空一个霹雳击下来,击得天地震撼,如心弦抖动。

冉刻求暗自苦笑。他心道,怪不得蝶舞不喜欢我,看来我这辈子也搞不懂女人的心思了。

孙思邈轻轻叹口气,许久才道:“好,我们下楼用饭。”

三人出了房间,才到了楼梯口,就见到楼下有一人望了上来。

冉刻求望见那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那人身着蓑衣,正是方才进客栈的来客,身材极为魁梧。但更魁梧的人冉刻求也见过,令他发冷的是那人的一张脸。

他也算阅人无数,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一张脸。

那人一张脸从印堂到人中,分为两色,左边脸漆黑如墨,右边脸竟惨白如雪。这种脸白天见了都是心中发冷,若是半夜见了,胆小的只怕当场就吓昏过去了。

那人只是望了冉刻求一眼,冉刻求就觉得如在夜深人静的荒坟场被狼盯着,从脚趾头寒到了头发梢。

这人是谁?如此怪异,难道就是那暗算他们的妖人?

冉刻求转念又觉得不像。当初他在黎阳虽见过那妖人,却只留意那人的一双眼,至于那人脸黑脸白,全然不记得。这人虽是诡异,目光也是颇为森然,却少了那妖人的凛厉。

孙思邈却像没见到那人的古怪,只是走下楼来,选了张位于墙角的空桌坐下来,招呼道:“掌柜的,可到了用饭的时光了?”

那掌柜的立在那里,动也不动,神色间似有为难之意。

那阴阳脸缓步走过来,立到孙思邈桌前。

客栈内灯火一明一暗,照得那人的脸亦是黑白流转,诡异难言。

“不能用饭,你走!”

那阴阳脸终于开口,一字一顿,似乎嗓子中有个塞子,每个字吐出来都费了极大的力气。

孙思邈目露不解,不待发问,冉刻求一拍桌案喝道:“为什么?”

他早憋了一肚子火气,看出对方是来找茬的,暗想既然迟早要打,何必客气?他一拍桌案,桌上碗筷齐动,倒也颇有威势,震得那掌柜的差点坐下来。

那阴阳脸目光一寒,突然一掌也击在了桌案之上。

本是颤动的碗筷杯盏如有了灵性,倏然一耸,就要飞了起来。

慕容晚晴花容微变,不知那人是内劲极强,还是会古怪的法术,只怕这碗筷击出后,那人攻击随后就至,手已摸在腰间剑柄之上。

“有话说就好,何必拍桌子呢?”孙思邈说这十一字的工夫,突然一伸手从筷筒中取出根筷子,手腕一挥,筷子敲击在杯盏碗筷之上。

只听“叮、叮、叮”几声响,曲调单调却有悠扬之意,那本纵跃欲飞的杯盏倏然不动,恢复了平静。

那阴阳脸目光又是一闪,右手握掌成拳,手上青筋暴起,却再也没有挥出去。

慕容晚晴见孙思邈的动作看起来缓慢,但弹指的刹那间有如以筷运剑,击出了十数剑,剑法之快简直前所未闻。不知为何,一颗心怦怦大跳,只是想,我若是和他真的对敌,能接他几招?

客栈中杯盏响声余韵未绝,客栈外突然又有马蹄声响起。

这次马蹄声并非急骤如雨,只如闲敲棋子、挑落灯花的那种优雅。马蹄到客栈前而止,脚步声响,几人走了进来。

那一刻,客栈内灯火好像都亮了几分。

慕容晚晴望过去,目光略有异样。

来的虽有几人,但无论哪个人望去,第一眼注意的都是其中那温文儒雅的公子。

那公子身着蓑衣,一入客栈就掀开了蓑笠,露出俊逸雍容的面孔。

慕容晚晴心中奇怪。她第一眼望去,就感觉这公子养尊处优、身份华贵,可这种人怎么会雨夜来到这里?

那公子见到孙思邈几个,皱下眉头,低声道:“萧大……怎么还有人在?”

那阴阳脸闪身到了那公子面前,低语了两句,向孙思邈一指。

那公子脸色有分异样,仔细打量了孙思邈几眼,似欲上前时,楼梯响动,有俩人从上走下来道:“掌柜的,这有张菜单,你照着上面写的去做,做好了有赏。”

冉刻求抬头望去,见那俩人赫然就是马车内女子的随从,心道只怕会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那阴阳脸已拦到那俩人的面前,干涩道:“不做。”

那两个随从都是剽悍精猛的样子,闻言微怔,虽骇异阴阳脸的古怪,还能问道:“为什么不做,你是哪里的?”

阴阳脸冷淡道:“你们走!”伸手向客栈外一指,看起来竟要将俩人轰出客栈。

冉刻求终于明白过来,心道这阴阳脸显然是那公子的手下,那公子看起来要在这客栈居住,因此阴阳脸要将客栈内的客人都先行赶出去。他心中气愤又好奇,却不解这公子和那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两个随从冷哼一声,也看出阴阳脸来意不善,突然一伸手搭在阴阳脸的双肩上,齐喝道:“滚!”

众人只见到人影一闪,紧接着轰的一声大响,却见那两个随从撞在墙壁上,不由大奇。

只有孙思邈目光敏锐,在电闪间见到那阴阳脸在两个随从出手同时,双手齐出,竟后发先至地抓住那两个随从的衣领,将俩人抛了出去。

孙思邈一见那阴阳脸出手就知道这人只是容貌古怪,招式却一点也不占怪,实则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他看出这点后,反倒心中奇怪,暗想约我之人精通法术,手下应该不会有这种技击高手,那这人来到响水集多半和我无关,但他和那公子到了这里,显然并非无由,却不知为了什么?

那两个随从撞在墙上,筋骨欲断,却还能翻身跳起。这时楼梯处脚步声响动,又有几个随从冲到楼梯口,见状大声呼喝。

那阴阳脸只是一摆手,客栈外一直铁铸般的骑士霍然下马,冲入客栈之内,站在那公子之前,如同长枪林立。

孙思邈很是诧异,感觉这些蓑衣人或许算不上高手,但动作齐整威猛,竟有疆场纵横捭阖、排兵布阵的气魄。

难道这些人本是军中之人?

一想到这里,孙思邈目光微亮,想到了什么。他突有感觉,向慕容晚晴看了眼,见慕容晚晴正看着他。

慕容晚晴见孙思邈望来,移开了目光,低声道:“那阴阳脸叫萧大……萧大?难道是他?”

她声音虽轻,冉刻求却听到了,亦低声问,“你认识他?”

慕容晚晴摇摇头,冉刻求见她说得吞吞吐吐,恨不得把她脖子扭断,把她藏着的话挤出来,幸好听她又道:“孙先生可知道梵语中大字如何说吗?”

“大字在梵文称作摩诃……”孙思邈立即道。

“萧大……萧摩诃?”冉刻求忍不住喃喃念了遍,脸色也变了,失声道,“萧摩诃?难道是他?”

三人低语间,客栈楼梯上下早剑拔弩张,那十数个蓑衣人并肩站在那公子之前,一是要护卫,另一方面却是等那阴阳脸的命令,看起来一言不合,就要将楼下楼上八个随从杀光。

那八个随从虽脸露畏惧之意,但不肯示弱,已抽出兵刃,就等厮杀。

就在这时,楼上一人道:“他们要我们离去,走就是了,不要动手。”声音平淡细弱,何自有满腔的惆怅之意,让人闻之心中怜惜顿生。

冉刻求一听,就知道是那先前问路的车中女子说话,抬头望去,见到一女子身着淡青衫子立在楼栏处,向下望来。

那女子纱巾蒙面,只让人看到一双明澈水柔般的眼眸。

她就立在那里,客栈内的灯火、客找外的雨声都轻柔下来,似乎怕惊扰那女子的心境。

冉刻求见那女子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如空谷幽兰,无依无靠的样子,心中陡然有侠气升腾,暗想就算那阴阳脸是萧摩诃,也不该这般恃强凌弱了。他奶奶的,先生怎么不出手揍他们一顿?

突感觉楼中静得惊人,冉刻求向阴阳脸那面望去,见到那些人均是沉寂不语,似也对方才发生的事情感觉歉然,那雍容俊逸的公子更是痴痴地望着那女子,眼中竟有爱慕之意。

慕容晚晴见到众人这般神色,脸上露出极为古怪之意,似女子嫉妒天性发作,见不得别的美貌女子抢了她的风头。

蓦地感觉孙思邈正望着自己,慕容晚晴脸色又转苍白,瞥向孙思邈,见他缓缓地移开了目光。

孙思邈观察入微,发现了慕容晚晴的古怪,心中在想,慕容晚晴为何对那女子这般表情?

他虽心中猜测,但并不追问,只将困惑留在心中。

那八个随从听到那女子吩咐,立即收了兵刃,退到楼上,收拾包裹就要下楼,看起来要另找客栈,避开这无谓的麻烦。

那雍容公子回过身来,突向阴阳脸道:“你为何这么多事,这客房多得很,我们都可住得下,怎么要赶人家走呢?”

阴阳脸微皱眉头,心道这本是你的吩咐,再说我们来此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有件大事要做,怎能让旁人知晓?但他素来少语,终究什么都没说。

那公子见那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下楼来,眼看要路过他身边时,忙道:“姑娘请留步。”

“公子有何吩咐?”那女子止住脚步,眸光落在他身上。

“怎敢……怎敢吩咐?”那公子本是风流倜悦,举止从容,但见到那清亮的眸光竟有些眩晕,口吃道,“是这样的……外面夜黑雨大,姑娘这样出去,如何受得?家……奴误解在下的意思,诸多无理。还请姑娘留在这里,在下替……家……奴的无理赔礼了。”言罢,他双手作揖,一躬到地,竟是大礼赔罪。

那女子静静地立在那里片刻道:“公子客气了。既然是一场误会,也不必记挂在心上了。”言罢转身回到楼上,关上房门。

那八个随从立即跟着回到楼上,显然对那女子言听计从。

那公子呆呆地立在原地,竟不敢出声挽留。

半晌后,见女子不见了,他才回过神来,去地上捡了那随从落下的菜单,脸有喜意,招呼阴阳脸过来,吩咐几句。

阴阳脸神色不愿,但还是招呼掌柜的过来道:“照做!好料!公子请!”

他只说了七个字,掌柜的倒不笨,立即明白过来,赶往后厨吩咐准备。

冉刻求一见,不由嗤之以鼻。他当然也明白那公子的意思,那公子对那女子颇为倾心,因此极力讨好,让掌柜的备好料照菜单做菜,一会儿用宋博取那女子的欢心。

他虽不屑,但心中更有好奇之意,低声道:“先生,萧摩诃难道就是那个萧摩诃?”

他这句话叫得奇怪,慕容晚晴却懂了,细语道:“不是陈国的那个,还有哪个?他真算是胆大包天!他到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显然是向孙思邈发问。

冉刻求得到确切的答案,心中微震。

他里在邺城多年,但早在儿时就听过萧摩诃的大名。听说萧摩诃自幼得异人授武,十三岁就随姐夫蔡路带兵为梁国作战,如今却是陈同将军。

原来,萧摩诃祖父本是梁朝重臣。陈霸先以陈代梁后,萧摩诃曾在南野和陈霸先鏖战,孤胆单骑,陈军无不望风披靡。只是萧摩诃虽勇,毕竟救不了气数已尽的梁国,最终还是在梁亡国后归顺了陈霸先。陈霸先宽宏大量,不以为忤,招之麾下。

至此后,萧摩诃一直为陈效力,抵挡江北齐国、周国入侵陈境,鞠躬尽瘁。就连斛律明月也曾赞过:“萧摩诃实为陈国第一勇将!”

在陈国的传说中,萧摩诃几乎三头六臂,威猛无俦。冉刻求幼时曾以萧摩诃为偶像,却不想在响水集见到他,更不想还和这人几乎打起来,心中当然忐忑。

可冉刻求也和慕容晚晴一样地疑惑,这响水集本是齐阔地域,如今齐、陈两国不算友善,常有纠纷,萧摩河若被发现身份,危险不言而喻。萧摩诃为何甘冒奇险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孙思邈显然也不知情,缓缓摇头道:“与我等若是无关,不必自寻麻烦。”

冉刻求分析道:“这响水集不算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也算不上什么大地方。他们和我们都来到这里,未见得没有关系。”

孙思邈倒头一次觉得冉刻求言之有理,见那公子目光转动,突然向这方向走来。

那阴阳脸皱眉不悦,但还是跟随那公子来到仨人的桌前。

慕容晚晴暗想,听闻萧摩诃是千军猛将,怎么会像一个跟屁虫一样?难道是我认错了?可若非此人,又有谁会有这种怪相,这种功夫?哦,多半是这公子大有来头!

那公子坐下来,目光从三人脸上掠过,落在了慕容晚晴身上,微笑道:“这位姑娘请了。可否请教姑娘一件事情呢?”

他俊逸丰朗,彬彬有礼,看起来又身世不凡,本是无数女人的梦中情人,可慕容晚晴不知为何,好像就觉得这人讨厌,开口就道:“不可以。”

那公子顿时尴尬,他平日有求必应,哪里想到在这响水集竟连碰两个钉子。冉刻求见那公子吃瘪,心中大呼痛快,眼珠转转道:“公子要请教这姑娘的事情,我倒知道。”

那阴阳脸微微色变,神色中竟有紧张之意。

“这位……兄台知道?”那公子很有分意外。

“公子可是想问那女子的来历?”冉刻求向楼上望了一眼。

那公子又是一怔,半晌才道:“不想兄台这般聪明,不知可否赐教?”

那阴阳脸闻言,神色微松,却又带了分不满失落之意。

孙思邈一旁瞧得仔细,心中喑道:如果这人真是萧摩诃,那这公子在陈国定有极高的地位,不然以萧摩诃的威望,怎会被这公子称为家奴?萧摩诃先前紧张,后变失望,显然是怕这公子口无遮拦,说出目的。可听那公子竟放弃要事,打听个无关的女子,难免失望。

他观察细致,片刻间就从中推断出许多,但始终难以明白,能让这二人冒险前来的是什么事情?

冉刻求哈哈一笑道:“这个嘛……这么多人在旁,不方便说了。先生,我吃饱了,回客房先休息了。”他故作高深莫测,站起来当先上楼。

那公子若有所失,却也没有拦阻。

等到了房前,冉刻求见只有孙思邈、慕容晚晴跟过来,皱了下眉头。

慕容晚晴道:“你这引蛇出洞的法子不灵了。”

“你懂得仆么?”冉刻求露出神秘的笑容。

慕容晚晴淡淡道:“我的确什么都不懂,偏偏你想做的事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无非想骗那公子说出此行目的罢了,可你知道,只要萧摩诃在旁,绝不会让那公子泄漏秘密,因此,你想骗那公子独自和你相处。不过那公子身份尊贵,萧摩诃当他宝儿一样,怎么会离开那公子的左右?再说那公子若问那女子的底细,饭做好了送去,径直去问就好,他那种身份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求你?”

冉刻求听得目瞪口呆,暗想我不了解女人,这女人倒把我分析得清清楚楚,实在可怕。

他犹自强辩道:“你说得大错特错。那公子就算去问,不见得能问出那女子的下落,你没看到那女子对他极为冷漠吗?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小白脸的。”

见慕容晚晴似无话可说,冉刻求找回自信道:“谁说那公子不会求人?他刚才不就请教我了?他现在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

说话间,他向楼下的公子望去,却见又有一人进了客栈。

那人走路摇摇晃晃,歪带个帽子,脸上满是猥琐的笑容。冉刻求一见就感觉那人是个市井无赖,倒有几分亲切之感。

可知道萧摩诃在这儿,那市井无赖可能转瞬就被丢到客栈外,冉刻求倒有点为那人担心起来。

不想那人竟安好无恙地走到萧摩诃面前,双手送上一封信来。

萧摩诃没有半分赶人的样子,伸手接过信展开看了眼,脸色又变,抬头向楼上望了眼,正碰上孙思邈的目光。

孙思邈见那目光中满是凌厉之意,心中一怔。他虽和萧摩诃有过冲突,但并无太大矛盾,可见此刻萧摩诃望来,其中竟含有极大的敌意。

萧摩诃缓缓收信,伸手掏出锭银子交给那无赖。那无赖喜笑颜开,转身出了客栈。萧摩诃却一摆手,那十数个蓑衣人立即聚在楼下封住了客栈的出口。

萧摩诃向那公子低声说了几句,那公子脸上露出诧异之意,也向孙思邈望来,而萧摩诃却一步步地上了楼梯,走到孙思邈的面前,突然一伸手。

冉刻求、慕容晚晴均惊,以为萧摩诃要出手,先后退了一步。

孙思邈屹立不动,缓缓问道:“阁下要做什么?”他早看清萧摩诃手上竟有个极大的包裹。

萧摩诃一松手,任由那包裹掉在地上,“咚”的一声大响。

冉刻求一听,就感觉那包裹装的是金银珠宝,不由大奇。就听萧摩诃干涩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我要的东西呢?”

孙思邈忍不住反问,“什么东西?”

萧摩诃脸色凝冰,一字字道:“明知故问!拿出来,无事。不拿出来,哼!”他神色肃杀,显然准备随时动手,而楼下那十数蓑衣人亦是手握刀柄虎视眈眈。

冉刻求心中恼怒,立即感觉是有误会发生。

孙思邈心思转动,却觉察事情绝非误会那么简单。

微微一笑,孙思邈斜睨地上的包裹道:“阁下但请放心,我们既然来了,东西肯定会给你……”

他话一出口,慕容晚晴和冉刻求都是大奇,不知道孙思邈怎么会和萧摩诃扯上关系,他们说的东西又是什么?

萧摩诃脸色转和,伸出手道:“那……拿来。”

孙思邈道:“不在我身上,明天才会送来。”

见萧摩诃神色怒然,孙思邈微笑道:“那东西事关重大,我怎敢随身携带,难道不怕你们抢了东西又要命吗?你放心,我会找个稳妥的方式交给你,只是这钱……”

萧摩诃立道:“钱不是问题。你若如约,我保你安全!”他显然极为紧张那物的下落,对孙思邈的要求竟加倍允诺。

孙思邈笑笑,俯身下去解开包裹看看,一时间金光扑面。

冉刻求为之咋古,知道里面的财物价值连城。他做梦都想成为富豪,不想这机会总是不明不白地落在孙思邈的身上。

萧摩诃留意孙思邈的一举一动,却并不阻拦孙思邈查看包裹。

孙思邈终于站起身来道:“不错,钱已到,货很快就到。天明我再找你。”说着优哉游哉地进入了房间,关上屋门,将所有人都关在门外。

冉刻求本有千言万语要问孙思邈,但见萧摩诃在旁,半句也说不出口来。见慕容晚晴沉默地回到房间,他只能也学孙思邈般不动声色地回到房间。

关上房门后,隔着房门听了半晌,听到脚步声下了楼,冉刻求立即冲到房间内另一道门前。他房间有两道门,一道通向走廊,另外一道门却是连着孙思邈的房间。

他轻轻敲敲门,低声道:“先生?”

不闻回答,冉刻求脸色立变,他当然知道孙思邈耳朵极灵,这时候也不可能安睡,孙思邈不答,是不是意味着他出了意外?

伸手一推门,那门竟然开了,冉刻求心中凛然,全神戒备地进了房间,突然呆在那里。

房间内空无一人!

冉刻求心中顿时慌了,又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这些天来,他跟随孙思邈,虽历经磨难,但心中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定。孙思邈没让他拜师,可在他心中,早当孙思邈是师父、朋友甚至父兄。

可孙思邈竟然不辞而别?

他是怕冉刻求累赘,还是认为对付不了萧摩诃的纠缠,抑或是他本无忧无虑地来,亦无忧无虑地走?

冉刻求想不明白,站在房中片刻,立即转身从自己房门出去,到了慕容晚晴的门前。这时候,他感觉慕容晚晴或许能给他主意。

轻较敲敲房门,感觉到楼下的萧摩诃等人似乎望上来,冉刻求忍住慌张,却听不到慕容晚晴回应,更是心惊。推推门,门内上了闩,冉刻求一咬牙,手一翻,两指掐了一根铁丝探进门缝挑动两下,推开了房门。

这招他已许久没有用过,这刻早顾不得许多。知道慕容晚晴翻脸无情,冉刻求早准备好了说辞,才待解释,突然愣在那里。

风吹窗棂,噼啪轻响,房中有股入秋的寒意。

可冉刻求心中更寒,只因为这房间内也是没有人迹,慕容晚晴亦不知去向。

雨渐细,风正冷。

孙思邈人在屋顶,极目远望,留意各条长街的行人。

这时正值夜浓时分,有几盏灯飘零在夜中,照得雨丝如红尘阡陌,却照不走自身的孤单。

孙思邈还在笑,只是笑容看起来也有分灯的颜色。他知道冉刻求肯定会找他,但他暂时没有时间和冉刻求说明究竟。

原来他一间到房间,就无声无息地滑到窗口,在推窗望到窗外无人后,从窗口而出到了屋顶,然后向左手奔去,到了长街的十字路口处。

他知道有张网已在收缩,而他眼下就在网中,他要破网而出,就要争取主动。

或许冉刻求还不明内,但他早知道,肯定是那无赖送的那封信将萧摩诃的矛头指到他的身上。

谁写了那封信?

是不是在黎阳城外暗算他的那个人?萧摩诃究竟向他要什么?写信那人想挑拨他和萧摩诃之间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