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遇刺,岂是小事?虽说慕容夺印、慕容夺帅等刺客当场尽数被杀,但齐军不能不防还有余孽藏在邺城。
因此,这几日邺城城防实则外松内紧,冉刻求推断齐兵为房中女子而来,可说是合情合理。
那女子瞥见客栈外有官兵包围,也不由吃了一惊。正琢磨如何应对时,感觉孙简心一动,那女子低叱声中将长剑刺出,却感觉手腕一麻,长剑脱手而飞,空中一转,反向那女子刺去。
原来,孙简心见女子惊诧,抓住这电光石火的间歇,身形微转,手腕轻托,轻巧地取了那女子的长剑。
孙简心一剑刺来,虽没有那女子出剑的铮铮琴音,但光寒森森、曲曲折折,一柄软剑到了孙简心之手,直如灵蛇舞动。
那女子身形巧翻,斗室腾空而起躲避。冉刻求这才有时间叫一句,“好!”
冉刻求硬着头皮充好汉,就是想为孙简心拖延时间,此刻见孙简心脱险,终于出口长气,暗想以孙简心之能,有剑在手,无论如何那女子都不是对手了。
他“好”字才出口,陡然感觉一点寒风入了口,又见那女子空中腾翻,避开孙简心的长剑,反向他扑来,不由深吸一口长气,准备迎战。就感觉那点寒风又入了咽喉,颇有辛辣气息,他蓦地想到什么,怪叫道:“不好!”
室内陡静。那女子落下来后再也不动,任由孙简心的长剑指在她的背心。
冉刻求却是冲到一个角落处,以手抠喉,哇哇大呕。
他忙到现在,那两个包子都没顾得上吃,吐得涕泪横流。只听那女子道:“药丸入喉即化,吐不出来了。”
冉刻求直起身来时,脸色和死人一般,叫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他手中还握着那药瓶,正侥幸不用服用毒药,哪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总不会是十全大补丹了。”那女子冷冷道,“我今日若有事,总算有个人陪葬了。”
冉刻求脸色惨白,“是急性的还是慢性的?”
原来,方才他开口叫好,不想那女子在空中弹出一颗药丸,正入他口中,他吸气备战,又将那药丸完全吸到了胃中。他不曾想,好不容易救了孙简心,却把自己置身死地,不由欲哭无泪。
那女子听着客栈嘈杂声,竟还能保持镇静,只是道:“我不死,你就死不了。”
冉刻求望着孙简心急道:“先生救命。”他这刻生死攸关,三人又僵持不下,听着齐兵入了客栈,迟早要搜到这面来,更是焦急。
齐兵一来,必抓那女子无疑。偏偏自己性命悬在那女子手上,那女子若不幸,他这陪葬的可太过无辜。
眼下情形紧迫,由不得细细商询,他只盼孙简心神仙下凡,解救他这凡夫俗子的危难。
脚步声踢踏,听包围客栈的齐兵已到了二楼,向这面的房间走来,孙简心微皱眉头,突然道:“他们可见过姑娘的面容?”
他问得奇怪,那女子不解,只是摇摇头,“没有。”
孙简心微舒一口气道:“那就好办了。”一伸手,已扯下了女子脸上蒙的黑巾。
那女子错愕,才待斥责,就听孙简心低声道:“齐兵直奔这里,应该不是为你来的了。”说话间,他将长剑递还给那女子。
那女子亦是冰雪聪明,立即明白过来。
齐兵若搜刺客,必定从一楼开始。可齐兵过楼不停,显然是有目的而来。她神出鬼没,齐兵断然不会知道她眼下就在孙简心的房间……
这么说,齐兵是为孙简心而来?
她此刻想到这点,脑筋转得已算极快,但想到孙简心在如此形势中还能细心分析,直指关键所在,内心反倒有些骇然此人的心思。
转念间,那女子手一摆,软剑入了腰间,在外浑然看不到任何痕迹,坐下来对冉刻求招手笑道:“表哥,怎么不坐?”
冉刻求愣在当场,一时间如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适才那女子被孙简心揭开纱巾,已让他错愕不已。他和那女子一直敌对,只感觉那女子眼睛明亮得出奇,危机之下,却几乎忘记这是个女子。
见女子去了黑巾,不由眼前一亮。那女子眉目弯弯,红唇微薄,如玉的脸上少了几分血色,乍一看,不及蝶舞妩媚动人。可她的一双若明星、如秋水般的
方才她低叱呼喝、声调冰冷,如杀人不眨眼般,但这刻突然一笑,小巧的鼻子微翘,却很有些调皮的味道,哪里会让人想到是一心复仇的刺客?
冉刻求看着那女子半晌,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表哥?他怎么会变成这女子的表哥了?
孙简心早坐下来,拎起桌上的茶壶,轻松地倒了杯茶道:“冉壮士,你表妹远道来看你,怎么了?欢喜得不知道怎么招待了?”
冉刻求蓦地醒悟,明白了孙简心的意思。既然没有齐兵见过这女子的面目,那她撤下面巾就和寻常百姓无异,孙简心用的是混水摸鱼之法。
嘈杂的脚步声在房门外倏然而止,房门转瞬即开,大步闯进来几名兵卫。为首那人身着甲胄,眉宇间带分倨傲,见房中竟有三人,皱眉道:“哪个是孙简心?”
来人气势汹汹,孙简心波澜不惊,起身微笑道:“在下就是。”
“带走。”那人一挥手,立即上来两个兵卫,一左一右地将孙简心夹住,直如囚犯般。
冉刻求一惊,忙道:“官大哥,你们做什么?”
“你是干什么的?”那军官斜睨着冉刻求。
冉刻求见对方来者不善,陪笑道:“在下冉刻求,邺城的忠良百姓。”
那军官哼了一声道:“好,一块儿带走。”
屋外立即又冲来两个兵卫,夹住了冉刻求,就要向外行去。
冉刻求大惊,喊道:“官大哥,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他自从见到孙简心、听到如意一事后,可说是事事吃瘪,很怀疑如意有些反作用。孙简心万事如意,跟在孙简心身边却是万事晦气,不然这几天怎么从来没有顺心的时候?带走他不要紧,可他中了那女子的毒药,现在把他带走,那女子拍屁股走人,他到哪里喊救命去?
那军官骄横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冉刻求心中焦急,眼珠转转道:“几位官大哥莫要着急,我表妹才来看我,我总要和她说上几句才好。”
为首那军官这才上下打量那女子几眼,打个哈哈道:“好,也一起带走!你们有话就在路上尽情说。”
冉刻求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这位军官只怕姓戴,叫做戴走,不然何以张口闭门就是“带走”二字?这结果多少在他意料之中。那女子却有些意想不到,狠狠地瞪了冉刻求一眼,但知道事到如今,动手不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于是她缓缓站起,跟随众人出了客栈。
等到了客栈外,那军官一摆手,有兵卫牵来了马给孙简心几人乘坐。
那军官也翻身上马,恐吓道:“尔等乖乖地跟本常侍走,本常侍也不会为难尔等,若是想要逃走,莫怪本常侍对你们不客气。”
冉刻求心道,原来你现在对我们这是客气,哦,要是不客气,说不定就和昌国侯一样直接要砍我们的脑袋了。
冉刻求不知道常侍是什么,孙简心却知道,常侍本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从,心中微诧。
众人一路默行,不多时,到了邺城天街。
那军官竟过天街向北行去,冉刻求看出些问题,心中也惊。他在邺城许久,虽不知常侍是什么东西,但知道天街北面是什么所在!
邺城本是齐国都城,形状长方,有两重城垣,分为郭城和宫城。
城中有一东西主道,将全城划分为南北两部分,这条干道就叫做天街。
天街以南,是邺城臣民居住之所;天街以北,是皇家宫城所在,寻常百姓,若无缘由,擅过天街,当斩不赦。
这个什么常侍竟然带他们到宫城所在,用意何来?
冉刻求毕竟只是市井游侠,蓦地到了这等威严所在,忍不住心惊胆颤,偷向孙简心望去,见其竟还平静自若,也不知是胆大,还是傻得根本不知问题严重。
那女子却是秀眸轻转,好像乡下人进城,对宫城颇为新奇的样子。冉刻求却知道这女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为日后混入宫城,刺杀兰陵王做准备。他不由暗自叫苦,感觉这次当个叛逆的表哥,只怕凶多吉少。
那常侍带着三人一路北行。虽有官兵把守宫城,但见那常侍后,只是点头,并不过问,显见这常侍在宫城也是有不小的来头,怪不得盛气凌人。
又过了几道宫门,众人来到一大殿之前,殿前篆书写着“仙都”二字。
殿前站着一人,正向这个方向观望,见几人前来,冷峻的脸上挤出分笑容道:“孙先生,别来无恙了。”
那人气势高昂,脸庞有如刀削出的崇山峻岭,赫然就是昌国侯高阿那肱!
冉刻求也不笨,隐约猜出突然有官兵摸上门来,可能就是这昌国侯搞鬼。印证此事后,他不喜自己料事如神,反愁如何应对。他暗想,都说这昌国侯气量狭小,在长街时被孙简心言语所束,放过二人,这次恐怕是秋后算账了。
孙简心倒还是平和淡定,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昌国侯要见在下?”
高阿那肱哂然一笑道:“孙先生这次可猜错了,要见你的非本侯,而是穆大人。”说罢向殿中一指。
仙都殿下正坐着一人,见众人前来,也不起身,只是翘着兰花指喝着香茶,闻言更不抬头,只是尖声道:“都进来吧。”
那人声音颇细,似女人捏着嗓子在说话,但装束分明又是男子打扮,坐在幽静的大殿中,看起来颇为怪异。
冉刻求一听,立刻想到,怎么要见孙先生的像是个宦官?这宦官找孙先生有什么事情,看这宦官的地位,竟然还在昌国侯之上。
他见过宫中的宦官,知道宦官都是不男不女的,因为被阉割,声音也向女子转变,因此这般判断。
孙简心见到那人身上的官服却认得,那是朝中重臣的装束,绝非宫中宦官。
等众人进了殿中,高阿那肱抱拳施礼道:“穆大人,本侯已将孙先生请到。”
那人这才轻轻地放下茶杯,抬头望了孙简心一眼。
孙简心见了那人,似乎轻蹙下眉头,但转瞬湮灭。冉刻求见了,却又想去吐。
宦官大多因生理因素久了就变得肥胖,同时心理变得扭曲。那人不胖,还略微显得消瘦,可在冉刻求看来,这人实在有些让他难以承受。
那人喉结突出,下颌的胡茬就算粉底都遮掩不住,明显是个男子,可脸上却涂着艳红的胭脂,那胭脂就算抹在女人脸上,都是显得过于娇艳,这男的抹在脸上,好像还有点顾盼自赏。
他望了孙简心一眼,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落在那慕容家的女子身上,眼眸微亮,问道:“这是哪家的女儿呀?”
高阿那肱皱了下屑头,回头望向带孙简心前来的常侍。
那常侍上前一步,施礼道:“大人,这是冉刻求的表妹。侯爷让卑职把孙简心找来,正逢冉刻求和他表妹都在,卑职不知这二人是否也有用处,自作主张将他们一块都带来了。”
高阿那肱点点头,不再多说。穆大人目光闪动,总是不离那女子身上,微笑道:“魏常侍,你做事仔细,很好。”
魏常侍满脸放光,忙道:“卑职分内之事。”他转身望向冉刻求,叫道,“你表妹叫什么名字?”他看出穆大人竟对这女子颇有意思,为讨好穆大人,主动询问女子名姓。
冉刻求一呆,心道,我哪知道她的名字?
魏常侍脸带不耐,“冉刻求,问你话呢?”
冉刻求回想和女子相见的情形,心中一动,支吾道:“事情倒巧了,我表妹也姓穆……叫做……穆晚晴。”他想起,这女子叫慕容夺印堂兄,自然是姓慕容,女子随身的玉佩上有晚晴两字,只怕这女子就叫做慕容晚晴。可这刻,他哪敢说出女子的真名,因此只截取了慕容的前一个字音。
孙简心一旁听到,倒感觉这冉刻求的确有些小聪明。
那穆大人笑容更浓,“真的?那可真的巧了。穆姑娘现在住在哪里呢?”
慕容晚晴垂头沉默不语,似乎对穆大人很是畏惧,显得楚楚可怜。
冉刻求知道她柔弱的外表下,有着随时害人的心思,只怕慕容晚晴一不如意,就要暴起伤人,那时候,三人只怕都把命丢在这里,忙圆场道:“我这表妹本在邺城外的乡下,没见过世面,穆大人莫要见怪。”
“那很好呀。”穆大人笑容淡淡,可笑容中似乎有别的味道。
冉刻求不知道好在何处,只是尴尬笑笑。
高阿那肱有些不耐,咳嗽声道:“穆大人,在下还有要事办理……”
穆大人捂嘴笑笑道:“不想侯爷比皇上还急,这可是皇上不急,急死宦官了。”
高阿那肱皱了下眉头,似乎对这比喻并不高兴,但显然还能克制住自己。
穆大人看了出来,又笑道:“昌国侯,奴家不会说话,你莫要见怪。好啦,这个孙……什么的,跟我走吧。”他起身拂袖,马上过来个宫人,他将手搀在宫人身上,也不多话,扭动腰身向内殿走去。
孙简心望向高阿那肱,高阿那肱只是摆摆手,突然压低声音道:“你好好做事,少不了你的好处。跟穆大人去,机灵一些。”
孙简心听他言语中,竟有分拉近关系之意,微笑道:“多谢侯爷关心。”他也不问究竟要到哪里去,似乎前方是康庄大道也好、刀山火海也罢,都是坦然处之。
冉刻求见孙简心要走,忙叫道:“孙先生……你小心些,这里有我。”听起来他是要做孙简心的后盾,实则是要提醒孙简心,莫要忘记他还在这里,可别丢下他不管。
孙简心点点头,片刻后转过大殿的拐角,不见了踪影。
冉刻求一颗心空空荡荡,心中难免还有好奇,向高阿那肱看去,见他也冷冷地看着己,勉强一笑,“猴……爷,这宫里召孙先生来,究竟何事呢?”他委曲求全之时,却不忘记占下口舌便宜。
高阿那肱淡漠道:“升天的事情。”
冉刻求心头一跳,想起孙简心曾说过得如意者可长生、可隐形一事,如果见如意真能万事如意,升天也是大有可能。但暗内诧异,心道他们怎么知道孙简心和如意有关?
“什么……升天?猴爷说笑了。”
高阿那肱脸上蓦地闪过厌恶之意,冷冷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孙简心这件事若做好了,可一步登天。”他瞥了慕容晚晴一眼,道,“你们两个沾点关系,说不定也跟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冉刻求见高阿那肱把他比作鸡犬,暗自恼火,可听高阿那肱的意思,眼下这事做得好了,还有好处,心中稍安。转瞬想起一事,他又问:“可孙先生若做不好呢?”
“那你们也可升天了,只不过是另外一种方式了。”高阿那肱手掌轻摆,做了个斩的手势,神色中带分冰冷之意。
冉刻求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孙简心跟在穆大人之后丈许,见穆大人从仙都殿内殿后门穿出,并不停留,沿着一长廊行去,一直沉默无声,只是行走间微风吹拂,有香气传来。
孙简心在仙都殿内,就闻到这香气,知道是穆大人身上的衣香。他暗自想到,我来邺城之前,对齐国宫廷内有所了解,宫中能让昌国侯都陪着小心的姓穆男子,算来算去只有一个叫穆提婆的,却不想是这种人物,想必是宫廷环境使然。却不知道我想见的那人……荣光无限下,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来邺城本抱有目的,但一直头痛如何实现,这刻处于宫中,对他实现目的倒有几分帮助,临近目标前,心中反倒有些不安。
宫城深深,里面的宫殿金碧辉煌,但看起来并无二样。寻常人若进了此处,只怕早就晕头转向了。孙简心却知道,行路虽是曲折,但总是北行,默算方位,暗想这是去宫城后宫的方向了。
又行了片刻,穆大人突然止住了脚步,并不回头道:“那个孙……什么,奴家看你人还不错,比起那冉刻求好些,因此想和你说两句。”
孙简心道:“穆大人请言。”他心中在想,此人身在高位,但居然对外人自称为奴,不见得是对人卑谦,想是习惯所致。
“这是宫里……宫里就有宫里的规矩。”穆大人轻叹幽幽道,“虽然有昌国侯赞许,祖侍中推荐,但若做错了事情,谁都救你不得。”
他说的昌国侯自然是高阿那肱,但孙简心才入邺城,根本不识哪个高官,那祖侍中又是哪个?
若是冉刻求在此,肯定一头雾水。孙简心微震,立即猜想,祖侍中?果然是他!原来他回到了京城,他竟推荐我入宫,难道是已猜到了我是哪个?
心中虽凛,孙简心却不动声色,轻声道:“谢穆大人提醒。”
穆大人似是一笑,淡淡道:“你果然不错,可不要像那冉刻求一样,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一会儿到了后宫,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该问的一句也莫要说,你要记得。”说罢,他长袖一拂,继续向前行去。
孙简心暗自瞥惕,知道穆大人看似漫不经心,却早将冉刻求厌恶他的表情看在眼中,他并不发作,显然是城府极为深沉,而孙简心当初看穆大人之时,心中却带分怜悯,这穆大人情感敏锐竟然察觉出来,这才有方才一说。
再行片刻,到了一朱红宫门前,穆大人径直而入,庭院深深,不知楼阁几许,穆大人吩咐宫人将孙简心带到一间房中,竟扬长而去。
孙简心坐在房中,并无丝毫不耐。
不多时,房门推开,一个大眼的宫女带着几个宫人竟抬着装满热水的木桶进房。
孙简心微怔,盘算她们用意时,就听那为首的宫女道:“请孙先生沐浴。”那宫女圆脸甜笑,倒是客气,看起来不但要请孙简心沐浴,还准备帮他更衣。孙简心哭笑不得,不想被召到宫中竟只是要洗澡。
可他处事随和,知很多事情多言无用,亦客气道:“沐浴无妨,在下素来喜欢自便,各位在门外等候如何?”
那宫女见他如此,好像想笑,但只是带宫人退出门外。
孙简心索性脱衣入了木桶,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等包裹浴巾出来,才想更衣,那宫女再次进来,命几个宫人抬着木桶出去,又让几个宫人抬着新的一桶热水进来道:“请孙先生沐浴。”
孙简心虽好洁净,闻言也有些发呆,半晌才道:“还洗?”
那圆脸宫女认真点头道:“不错。”见孙简心呆得甚至有些可爱,那宫女少了分拘束,低声解释道,“外人要见穆妃,都要洗上三遍,这是宫中的规矩,有劳孙先生了。”
孙简心笑笑,只好再入木桶。洗了三遍,换了崭新的衣服鞋袜后,他浑身都要飘了起来。
换下的衣服连同孙简心随身那包裹却被那圆脸宫女收起,只说出宫再还给他。孙简心只以为就可以去见什么穆妃,不想那圆脸宫女又帮孙简心梳理发髻,忙碌片刻,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好了。”
孙简心看看自己,感觉像个光鲜的鸡蛋,颇为好笑,还客气道:“有劳姑娘。”他心中暗想,这个穆妃不知什么人物,和穆大人有关系吗?这宫女这般慎重,想必是宫中规矩森然,点滴不敢做错的缘故,又想起穆大人所言,只感觉宫城虽是辉煌,但威严之下,快乐全无。
那宫女见孙简心和善,轻声道:“听说先生好像是个大夫?”
孙简心认真道:“不是像,而是本来就是。”
那宫女见状想笑,“可说实话,来这儿的大夫多了,偏偏就先生最不像大夫。”
“那像什么?”孙简心站起身道。
那宫女方才为孙简心梳理发髻,就一直在悄悄打量着他,闻言抿嘴笑道:“什么都像,可就是不像大夫。”
门外有人冷冷道:“宫中让你做事,可不是让你来乱嚼舌头的。”
圆脸宫女一听那声音,忙束手而立,吓得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出来,更不要说给自己分辩。
孙简心转头望去,见门外站个女子,眉目弯弯,容颜苍白,一张脸冷如冰霜,让人一见极不舒服。
那女子对那圆脸宫女道:“你多嘴多舌,我罚你……”她一开门,那圆脸宫女就浑身发抖。
孙简心见了,突然道:“这位姑娘这几日是不是咽喉疼痛,周身乏力?”
那女子微惊,忘记了惩罚那圆脸宫女,皱眉道:“你怎知道?又是这丫头乱嚼舌头说的?”
圆脸宫女想要否认,却又不敢,急得眼泪在眼眶中乱转。
孙简心微微一笑道:“姑娘误会了。她只是说最近宫中有很多姐妹不舒服,想问我几个方子为姐妹治病,因此,在下看姑娘的时候稍加留意,这才看出点问题。姑娘若不介意,不如让在下开个方子如何?”
那脸色苍白的女子冷哼一声,瞪了那圆脸宫女一眼,“就你多嘴。”话虽训斥,但已温和了许多。
圆脸宫女忙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偷看了孙简心一眼,满是感激,知道孙简心一番话无疑是为她解脱,同时又好奇这不像大夫的孙简心为何看病如此神准。
孙简心道:“姑娘这般症状,不知吃了什么药物?”
那女子略带烦心道:“还不是吃些清热消肿的药物,可几天了,也不见好。”
孙简心笑笑,“那可错了,姑娘这症状属于太阳伤寒症……病机表寒。”见女子不懂,孙简心解释道,“简单来说,这病就像冰包火,世人都知道灭火要清热,却不知道去火之前定要破冰的,你一味先是清热,就如在火外的冰层又不停地加冰,内火何日能去?因此治这病反要先服用药物去寒,冰破火自散。”
那女子恍然道:“原来如此。”
孙简心见她缓和了脸色,笑道:“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想开个方子……”那圆脸宫女慌忙去取了笔墨,孙简心挥笔而就,将那方子先交给那圆脸女子保管,说道:“姑娘按方吃药,这病隔日就好,不过我们总要先做正事了。”
那女子回过神来,心中凛然,立即道:“不错,你跟我来。”她看了那圆脸宫女一眼,再不说什么惩罚之语,转身离去。
孙简心向那圆脸宫女眨眨眼睛,微笑而去。
圆脸宫女拿着那纸药方,知道是免除惩罚的药剂,心中感激,望着孙简心离去,暗自祷告:“这先生真是个好人,他把药方交给我,显然是帮我化解难题。他这般用心,只盼好人好报,莫要像以前那些大夫般……”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颤,摇头道,“不会,这先生医术好,人又好,定不会有事的。”她神色焦急,几欲落泪,就像看到孙简心一步步走向地狱般担忧。
那脸色苍白的女子带着孙简心穿过一条长廊,远远见到一阁楼,停下低声道:“冰儿多谢先生的诊方。”
她方才冷若冰霜,这刻突然缓和下来,却并非完全因为那药方,而是实在感觉孙简心这人和宫中之人完全两样,让人可放下成备。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原来姑娘叫做冰儿,好名字。”孙简心微笑道。冰儿心道,这孙先生倒真的和善,怪不得宫中虽严,那丫头也敢和他说笑。转瞬轻叹声,又看了孙简心一眼,“冰儿听说先生在宫外宁可得罪昌国侯,也要救人性命,之后又一针两命起死回生,可说医术高绝,圣手仁心。就不知……”她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
孙简心不想消息传得如此之快,不知冰儿心意,谦逊道:“冰儿姑娘过奖了,在下不过做些本分之事。”
冰儿脸色益发苍白,见阁楼前有人望过来,不敢再耽搁,压低声音道:“先生好人,冰儿希望先生能有好报,一会进入宫殿内定要见机行事,莫要自误。最好不要说自己是个大夫。”
她说完这句话后,脸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再不多言,径直向阁楼行去。
孙简心反倒怔住,一时间心绪纷飞,有些想不明白。
昌国侯找他到此,穆大人带他前来后宫,他早就猜测可能是找他来医病,而病人可能就是穆妃。不要说他本意就是要到宫中寻人,就算无此目的,有人求医救命,他也从不推辞。
可事到临头,冰儿领教过他的医术,为何反让他不承认是大夫,其中是何用意?
寻思间,孙简心已跟随冰儿到了阁前,又是一怔。只见阁楼门口处并非珠帘垂落,却是放下了厚厚毛毡般的帘子。
这时候天气渐热,这般布置实在很是古怪。
有人将毡帘开启个缝隙,放二人通过。孙简心才一探头,就感觉前方明亮异乎寻常,定睛一看,皱了下眉头。
这时尚是白昼,可楼中却连半分日光都没有,无论门窗,都被遮掩得严严实实,不透风亮。不过,楼虽没日光,但仍亮如白昼,只因为楼中地面铺着晶莹白玉,楼顶处竟镶嵌着十数个如孩童拳头大小的明珠,散发着温柔的白光。
白光下,整个楼中无论何物都泛着晶莹的光华。孙简心一入楼中,自身也如蒙上一层淡淡的光芒。
此情此景,似非人间,而像是孙简心一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