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潇潇,保定城里,春雨密如离愁。
雨点落在屋顶上,淅淅沥沥,响个不停。街巷凉爽起来了,散发出雨水的气味;碧绿的青菜叶好象刚刚撒了油一样,闪闪发光。不是蜜桃收获的季节,可是却有细心的人用土法储存深州的大蜜桃招揽市人,蜜桃泛着晶莹的珠光,粉嫩黄润,散发清香。
雨停了,街巷凉爽清新,凹地汪着一滩滩的水,反射出来的亮光,远远望去,地上如同铺了一块一块各种形状的玻璃。
万通镖局里,镖爷们急切地盼着总镖头李存义回来,因为今日凌晨发生了这样一件奇怪的事情。镖父们起床时发现衣服都不见了,找来找去也不见下落,他们只好半裸着身子畏缩在床上,后来有个镖父凑了些银两,穿着条大裤衩,失魂丧魄地跑到一家当铺,向铺主好说歹说,才买了一堆破旧的衣服,其中不少是死人穿过的衣服;有了这些衣服,镖爷们才算安下心来,起了床。后来一个镖爷在井里发现了他们的大堆衣服,已污秽不堪。
这样大的屈辱怎么能不报行总镖头呢?
这是万通镖局有史以来所遭受的最大的一次耻辱。
正当镖父们望眼欲穿地盼着李存义回来时,却从北边来了一男一女,男人戴着一顶破旧的竹笠,身材瘦如竹竿,肩膀宽得出奇。他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坐着一个女郎;女郎上身穿一件宝蓝色镶白花的紧身斜扣纽布衫,细腰身,系一条黑色百褶长绸裙,团团一张脸蛋,淡淡敷了一层南粉。颧骨略显的两颊,轻轻晕了一点胭脂;额脑上的拱刘海齐着纤细弯曲的眉毛,高高拱起,两只银杏型的眼睛黑白分明,顾盼之暗更觉得眼波欲流。那女郎把脚翘在车扶手上。她的脚又尖又小,用带子缠得象锥子一样。
一个镖爷嘻嘻笑道:“多么漂亮的三雨金莲,如果有谁敢上去握握她漂亮的三寸金莲,我就请谁喝酒!”一个红脸镖爷道:“这有什么难的,瞧我的!”说着几步赶上去,伸手去握女郎的小脚。几个镖爷看着,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可没想到镖爷的手刚触着女郎纤细的脚趾,便忽然浑身打起寒噤来,举着的右手也放下了。
小车依然“嘎吱嘎吱”地走着,女郎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又转过头去,轻盈潇洒。
几个镖爷赶忙上前扶那个红脸镖爷,那镖爷满脸通红,僵在那里了,尽管众人推撞,他也不肯动弹。
众人无可奈何,都急出了一身汗。
有人喊:“总镖爷回来了!”大家回头望去,李存义、张三、郭云深、王芗斋、王金亭风尘仆仆,走了过来。
镖爷们七嘴八舌向他们叙说了今早丢衣和红脸镖爷受厄之事。郭云深来到红脸镖父面前,仔细瞧了瞧,用手指在他手指上抚摩一阵,细脸镖爷登时活转了,脸上也有了血色。郭云深叹道:“那女子真有脚力,很少看见这么好的用脚点穴功夫。”红脸镖爷低头一瞧,摸女郎小脚的手指尖有一粒黑点。
李存义微吟一会儿,说道:“一定是镖局里的弟兄们得罪的谁,仇家来了!”
张三和王金亭心里明白,没有吱声。
李存义安排众人住下,张三和王金亭同屋,郭云深师徒俩住在隔壁。李存义又摆下酒席,为客人洗尘。酒足饭饱,李存义让人从地窖里取出一篮清香的深州大蜜桃,请众人吃。张三拣了一个大蜜桃,张口欲咬,猛见桃皮上有一层薄薄的霜,并闻到一种异味,忙道:“大家先别吃桃!”此时王金亭已先咬了一口,众人忙问何故。张三道:“这蜜桃有股药味,不知是什么东西?”李存义听了不悦,因他与张三是多年好友,又不好说什么,脸上微微泛红。这时只听王金亭叫一声痛,忙用双手按着心口,头上滴下大粒的冷汗,张三道:“坏了,蜜桃有毒!”郭云深拿起蜜桃,仔细瞅了瞅,自言自语道:“可能是砒霜。”李存义急得不知如是好,王芗斋却不慌不忙走上前,说道:“赶快舀一大碗粪汁来!”一个镖爷拿起一只空碗,来到茅厕,伸腰舀了一大碗,又来到屋里,王芗斋赶紧接过来,按着王金亭的头,说道:“王先生,且忍一忍。”他把粪汁给王金亭灌下,王金亭喝了粪汁,猛觉恶心,“哇”的一口,把方才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众人觉得气味难闻,不禁掩鼻。王芗斋道:“先生请先到屋里歇息。”他扶着王金亭回屋去了。
郭云深道:“我这徒弟什么都行,不但武术有造诣,医学、文学、生物等知识也很渊博。他经常在自家的桃园里帮助大人们干活、浇水、捉虫、除草,有时还琢磨桃子怎样才能长得大,结果多,后来他反复试验,竟然打破了一些传统的嫁接法,用自己的新办法给桃树剪枝、嫁接,使桃树大获丰收。”
李存义赶快来到藏蜜桃的地窖,窖内共有五筐蜜桃。他拿起几个看了看,上面都有薄薄的一层霜。他拿了一个桃子来到院后的猪圈里,塞进猪的嘴里,一忽儿,那头猪打了几个滚,口吐白沫,一蹬腿死了。李存义急忙令人把那五筐蜜桃全抬到镖局后面的野地里埋了。李存义追问那个拿桃的镖爷:“近日还有谁进过地窖?”镖爷支支吾吾地说:“没有见谁进去过。”李存义又问:“你到地窖里,门可关着?”那镖爷想了想,摸了摸脑袋,喃喃道:“门明明锁着……”
李存义又来到地窖里仔细查看,他走着走着,忽见地面上有一支玉蝉,是妇妇的头饰。他拿起一闻,有一股浓浓有胭脂气。李存义把那支玉蝉头饰给众人看,张三一看吃了一惊,思忖道:“洪升的小妾玉蝉翼竟然追到了这里,这女人好狠毒!”
李存义对郭云深道:“想是万通镖局的弟兄又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找上门寻仇来了。”郭云深捋了捋飘动的白胡,呵呵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敢到这里找碴儿,叫他有来无回。可是话又说回来,要是咱们的人无理侵犯了人家,咱们也要评评理,不能护短。”王芗斋道:“师父,张三爷和王先生初到保定,还未吃上咱们的大蜜桃,我回一趟家,带上一筐好桃回来,让他们尝尝鲜。”郭云深点头答应。李存义找来一匹白龙马,王芗斋骑马飞驰而去。
当晚,张三、王金亭和郭云深宿在万通镖局,张三深恐洪升的人再来搔挠,不敢熟睡。他没有脱衣,只枕着宝刀在炕上躺着,朦朦胧胧。
上弦月已升上西天,张三猛听得院内有脚步声。他轻轻舔破窗纸,往外一望,有个人影一晃不见了。张三悄悄从后窗爬出来,上了屋顶。四外一看,只见院内一口老井后面伏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皎素,面容美好,身材袅娜,显得弱不禁风的样子,正朝张三住的房间窥望。张三所住房间相邻的一间屋内,窗前烛影摇曳,郭云深正坐在桌前阅读书籍,那矮小的身影一颤一颤的。张三暗暗感动,心想:郭老英雄这么大年龄,还孜孜不倦学习,精神可嘉,只是不知道他是刚刚睡醒读书,还是半宿未睡而读书。那女人可能是因为看到郭云深未睡,因此不敢造次。这时只见那女子扬一扬,把一个铜环抛向三四丈高的空中;再抛另一个,使两只环遇合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两环相套如连环式,连扔连合,九环相连在一起形成九连环。郭云深咳嗽了一声,缓缓走出屋。张三再瞧那女子,不知何时已走脱,老井旁空无人影。
郭云深抖擞精神,望着淡淡疏月,长啸一声,练起了形意拳。郭云深的形意拳是典型的直隶派,它的主体是五形拳和十二形拳,庄严、整肃、豪快!五形拳体现了金、木、水、火、土五行说,我为劈拳、钻拳、崩拳、炮拳、横拳;郭云深练的十二形拳更有特色,龙形、虎形、熊形、蛇形、鸟形、鹰形、马形、鹞形、猴形、燕形、鸡形和鼍形,维妙维肖,神韵十足。
张三曾听人说,明末清初的山西壮士姬际可曾在终南山访名师,得到《武穆王拳谱》,以后传给陕西靖远总镇大都督曹继武,曹继武传给山西祁县的戴龙邦,戴龙邦传给河北的李洛能。李洛能曾在山西祁县遇见戴龙邦的儿子戴文雄、戴文俊二人,经比试败于二人,于是拜戴龙邦学形意拳。十年后四十七岁的李洛能返回故乡教授形意拳,成为直隶派的开山鼻祖,人称“神拳李”。郭云深是直隶深州西骡庄人,他由于性格激烈,好与人比试,初投李洛能时,李洛能不喜欢他的性格,不肯教他。后来,他在李家当杂工,偷着学拳,但只学会了崩拳。李洛能得知郭云深学拳专心,遂将全部形意拳都交给了他。郭云深一生当中逢比武都使用进半步的崩拳,并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人称他“半步崩拳打遍天下”。郭云深在深州曾因捕贼有功,受到知府奖赏,可是后来遭到报得,反而被害,坐了三年监狱。知府问他:“云深,你的功夫荒废了吧?”郭云深答道:“没有荒废。”他说完这句话,就用虎拳击墙,墙即应声倒地。原来郭云深在三年监狱中仍带手枷坚持了练功。
这时,只见郭云深又开始演练燕原,身体姿势低得几乎着地,一气钻出,越过井台,井下猛地伸出一只王母梳。郭云深一抖身,远飞而去,稳稳立于地面。张三细瞧,地上有两只梳角。原来那女子躲在井中。这时那个女子从井中一跃而出,挥动王母梳直取郭云深。郭云深叫:“你是何人?竟敢三更半夜来此行盗?”女子冷笑道:“难道不认得浙江‘飞蝴蝶’玉蝉翼吗?”郭云深笑道:“原来你是浙江巡抚洪升的小老婆,快回家抱孩子去吧。”玉蝉翼又气又急,骂道:“你这郭老头,练的什么畜牲拳,吃我一梳!”说着舞动王母梳上下翻飞,朝郭云深刺来。郭云深不慌不忙,退了几步,使出半步崩拳,一个进击,玉蝉翼右臂中了一拳,踉跄几步。
郭云深正想上前,只听一声唿哨,一把大蒲扇突然横在郭云深面前,一个背驼腰弯的精瘦老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两眼通红,脸色象枣木案板,秃顶,盘着一条灰色小辫,满脸核桃般的皱纹,眼眶干瘪,冷冰冰,咄咄逼人,那大蒲扇上有一幅水墨画,画面烟波浩淼,轻舟张帆,沙雁飞回,芦苇丛生。张三思忖:这老头是谁,我应该助郭老先生一臂之力。